祝启蓝结束跨年晚会通告归家，刚到楼下就发现路边泊车一辆。噔噔咚，他心跳骤停半拍——也只是为了配合狗仔出演的诙谐内心戏份。然而甫一走近，那铁块轮廓便从夜里被他目光剥出来，他再凝睇，便能索性将铁块轮廓一并剥去，有人在驾驶座上伏着，眼镜折起来规规矩矩放手边。
“喂喂，”他一手压着心口一手叩车窗，快要真的笑出来了，“这样睡着等人很容易过去的啊。”
祝启蓝先方檀一步进门，径自去厨房冰箱拿了听生啤，回身时看见方檀仍站在玄关，抱着臂倚着鞋柜问他：“和旧情人上床很爽吗？”
扣在拉环上的手停住一瞬。祝启蓝眨了眨眼。他来不及卸掉面妆，接下来的一笑便显得极璀璨。“新年第一句话，就是为了你的小朋友来兴师问罪？”
实则那根本不是方檀对他说的第一句——推门下车随祝启蓝走进家里，临进门时他已轻声说，自己并没有睡着，空调也开着。但祝启蓝得像置若罔闻，方檀只好怀疑是否只有这问题成为祝启蓝唯一想听到的声响，因为他早已做好回答的准备。是以他上前一步，将易拉罐从祝启蓝手中拿走，走到落地窗边。他脚下灯火仍烧得明亮，如果在半梦半醒时看，又会想起些天地洪炉云云的古早断章。而如今仍会有真金炼出吗？方檀手掌压在玻璃上，叹息般说：
“我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会不会而已。”
对面楼盘露台烟头一闪，方檀不知自己为何偏将这秒看得清楚，只是觉得闪得适时，增添气氛。他险些像祝启蓝略过他一样，略过那句突如其来的对不起，大概也因这三个字他同韩复讲过，也算是情真意切，反而对别人的发音迟钝了。几秒后祝启蓝也过来，手搭在他肩上，很快又像被烫到般，滑下去放在他腰上。对此方檀没有抗拒。祝启蓝便说：“我以为你很清楚会不会的。”
方檀明白了：祝启蓝当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但这算是反唇相讥，还是一句过于娴熟的调情？除此之外方檀不会再设想其他可能。这声音很沙，沙过天王巨星当年出道时，但就算是这样的声线，方檀也不会陌生。两个半小时前这声音在荧幕里唱歌。
“看看我！听听我！我装扮为了你，我歌唱为了你……朋友……看看我！你不会忘记我。”
他便向旁走出一步，看着从舞台上下来的祝启蓝，他连大衣都没脱，冰花结在格纹毛呢上，足见对方在敲响车窗前也有过迟疑。回答他的问题并不艰难，艰难的仍是目不转睛去注视。如今他不再渴望靠自己的注视指认某些特质不会变幻，如今他只渴望发现那些理应存在的变幻。
“可是我的确不清楚，”他就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什么是旧情人。”
这是什么俗滥摊牌现场吗？——鉴于不久前也有人同他处于类似场景下，称之为俗滥或许不过分。方檀望住祝启蓝也后退半步，陡然有不明不白的笑意浮现心头。他看到对方张口，心里已知道对方要说的大概，于是抢先一步截住：“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祝启蓝说：“我知道。”
于是又要相对无言。可只过了几秒，祝启蓝又开口：“真的和他没关系？”
方檀想了想，索性拿起易拉罐，啤酒还剩一点气，喝起来不会太涩。他刚要回话，祝启蓝又说——简直像是报复他之前的抢白——“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不是因为韩复，你也……你也根本想不起来要问。”
对此他只能同意，同意也不需要言语。他做好被祝启蓝一针见血的准备，但就在对方的声音里，这些准备都显得荒谬。“我也一直很想问，”祝启蓝又走得更远，他坐在沙发上，目光却同样紧紧黏在方檀身上，“为什么一定是韩复？……是因为我吗？”
“他也问过这件事。”
“但你一定不会回答他，”祝启蓝说，“你只会——”
“我回答他了。”
祝启蓝又愣住。方檀重复说明：“我回答他了。我说因为你选了他。你当年听从祝岸的安排，回国；然后又没有听从祝岸的安排，肄业回国进了世星。当然你也找到我，跟我说你看了《玉麒麟》，你和我上床……但最后你跟韩复在一起。”
他很少有现在这样，说话又快又急的时候。倒不至于一句讲完气喘吁吁，但也足够祝启蓝站起来，将啤酒从他掌中夺下。他就眼睁睁看着祝启蓝仰头一饮而尽，忽然也疑惑起对方为何不去冰箱再开一听。祝启蓝到他面前来，手拉着他的衣领，颤着声音说，你以为自己有必要报复我？可我出国那件事根本他妈不叫选——
这个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要说，是我先提的分开……那是因为你开不了口说这件事，和现在一样的。
我没说我想分开……！
你会的。你后来不是也对韩复这么做了吗？
那后来呢？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后来……你也没有拒绝我。
你如果现在要走，我也一样不会拒绝。方檀没有补充后面的话：但我的确不希望你走。他不确定祝启蓝是否听得懂这意思，如果在刚刚的对话中他们之间还燃烧着炽盛的默契。祝启蓝低下头，足尖叠着足尖。或许他不必在意祝启蓝是否听懂，因为这个人一定会留下来，因为祝启蓝想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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