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关于上一次祝启蓝对他说“来说吧”的记忆并不久远——方檀一边被对方抱住一边想：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去年今日。祝启蓝的皮肤包围他，渗出的汗水让它变成柔软的一层堡垒。亲吻又变成了落在睫毛和鼻梁上一下下的剪掠，仿佛是有赖于此才能缠绵地塑出对方的轮廓。方檀闭上眼，身体顺从地打开。他的双眼被祝启蓝汗湿的手心蒙住，黑暗在他鼻尖和舌尖蒸腾出一丝咸。海风还是眼泪？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反而在愈发沉重的呼吸里抽出半缕思绪，轻飘飘飞到半空俯瞰自己，忖着：从何时开始，他也有了此类能美名其曰通感的幻觉？实际里他看不清祝启蓝的脸，于是轻而易举地想起另一个时候的祝启蓝：并不这么游刃有余的，颤抖着问他在哪里的。
这印象很快就被融化了。方檀走出浴室后，对擦着头发的祝启蓝说：“我刚刚想起之前在这儿的时候。”
“什么时候？”
“当然是上一次，不然呢？”塞尔努达从祝启蓝手里被夺过，一行诗题恰巧映入眼帘，可惜方檀不识西班牙语。祝启蓝还在笑，眨着眼睛问他：“那我在哪个时候比较好看？”
方檀没有回答。故地重游难免气氛尴尬，他却自愿接受祝启蓝的邀约，怨不得人。当下祝启蓝就躺在方檀旁边，眼里倒映天花板，天花板同时诞育灰尘和室温。在和他一起的凝望里，方檀突然想起了他上一次是如何离开。不，绝非像方檀自己之前隐约感到的那样，身边这个人起床，披衣，窸窸窣窣但没有带走钥匙，鞋跟在地面碰出声音。那一次祝启蓝是在躺在他身边的时候，用那把深情款款的嗓子说：要不就到这里吧。
天花板像在摇动，方檀以为自己看见它缓慢的开裂了。他眼眶烧着，却知道自己一时未能听清祝启蓝的话。就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甚至还想这样问，可是其实不必问出来，他也能猜到祝启蓝的意思。重复对方的话是多么无济于事——那个时候他只能这样想着，于是继而分说：“你又要说分手？……你是这个意思吗？”
他语气犹豫，因为祝启蓝依然躺在他身边。方檀的手放在身侧，手背自然地碰着对方的手背，即使这样他还是能想象出祝启蓝会怎么回答他，类似“我们难道在一起过吗”这样的问句。祝启蓝现在要做大众情人，回答他的话必不至刻薄如此，然而，方檀碰着他的手背，冷静地想：哪怕不是当下，不是才过去的一场狼狈缠绵，他们也当然在一起过。次日祝启蓝终于决然离开北海，为一部喜剧电影录制推广曲。
两年后祝启蓝再次找上他，腕上多出一只蝴蝶，随着昏天黑地里的缠绵翩然欲飞。
叶瑾一口咬定要发的通稿最终未能面世，饶是这样，后几日韩复再同黎焕照面，受到的针对也小了很多。他心里觉得奇怪，面对小男生一双光华四溢内双凤眼，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反而是自己。他甚至不知道怎么跟梁淮私下相处——哪怕背了要炒CP的任务，也明白他跟梁淮不过是一人站在红线一端，将这段冬日限定陪伴期看得通明。他不上戏的时候，宁可蜷在座位上，披着大衣看今年入围曲目的MV，指尖隔一会儿便在屏幕上一划，红黄蓝黑白灰、舞台、都市、剧场、人工布景、或者只是文字笔划构成的图案闪动。
于是到了连Nora都怕他自闭的地步。
“是不是安排一下……”她晲着被组织着探班的黎焕粉丝说，“也发动一下后援会？”
韩复的兴趣已经从近年MV转入别的什么先锋戏剧了。舞台灯光闪动，透过屏幕映到他眼中，他觉得头疼，于是挥了挥手：“免了免了。”
Nora轻轻咳了一声：“那是不是……”
鬼使神差，韩复一下猜中她心中算盘，赶紧说不要不要——他打死不肯透露为什么，总不能让Nora看出来他是有意躲着方檀。Nora只得叹了口气，说，别人好不容易从北海度假归来，离大头活计找上金牌制作人还有一阵，分明是个联络感情的好机会。韩复闻言没忍住一阵咳，黑咖啡的酸苦窜得他头皮发麻。是他没想到，他跟方檀间还有感情能联络。
Nora拧紧眉，眼神凝重，直看得韩复不得不退出视频网站，视网膜上还残留着最后一幕追光圆圈的明亮，看向助理时眼珠都发胀。他悠悠问Nora：“方老师这么操心我，到时候颁奖典礼能不能保证给我个露脸机会呢？”
Nora不说话了。
韩复转过身去，继续看下一个先锋实验戏剧片段。其实他根本看不懂，早年的视频画质又模糊至极，他一时分不清是演员在动还是灯光闪起来，会让人物有满场飞的效果。他如此投入，只是因为在背景音乐里的合成器音色，极为沉重又极为丝滑地勒过他的耳朵，饶他看不懂戏剧内容，也能凭直觉感觉到那大幕即将落定时的空虚茫然，并被渐渐加入的鼓点敲得心潮澎湃。韩复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他想摸清埋在幕间的旋律伏线，摸清写这段配乐时那人的神情轮廓，然而只能摸到根本看不清五官的致谢演员一张张年轻的脸。他刚一想叹气，就有阴影投到屏幕上，他下意识要移开，但还记得先抬头看一眼是谁。
黎焕扬着下巴说：“你喜欢《烛》啊。”
韩复忍住下意识摇头的冲动，转成迟疑地点头——他以为这一迟疑，已经足够造就黎焕抽身而去的理由，孰料黎焕直接给了评价：“这个导演十年前的话剧都有看头，这几年的很水。”韩复心道完了，他还不想来一个人搭一个话最后又被莫名其妙引为知音，又不想在黎焕面前露怯，只能先嗯两声企图赶紧打发他走。
“总体来说我没有很喜欢他，特别是从这一部开始，他开始故弄玄虚，台词也很没头没脑，”黎焕说，“要不是因为做配乐的很厉害，我是不会看的。哦你是不是跟叶瑾关系蛮好的？”
韩复无法否认，只好僵着手又一点头。
“讲给你听也无所谓——这个作曲的好像是叶瑾的什么远方堂哥哦。”
韩复听见自己的心跳迟了一下。堂哥？他有些难以在黎焕面前抑制的怔忡。“所以呢？”他听见自己问。
“所以什么所以？”黎焕表情奇怪地反问他。
“这个人是叶瑾堂哥……所以呢？”
黎焕露出不耐：“没什么然后所以的啊，八卦而已，你不喜欢听八卦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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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然后彼此都要更高兴”——《下一站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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