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裘难得机灵一次，他打断了方大统领的絮絮念，沉声问道。
方怀瑾愣了愣，神情也陡然庄重起来。
“鬼市的水一向很深，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有。官府虽然睁只眼闭只眼的时候多，心里好赖还存着一本账。这个莫七公，五年前才到的邺城，从前在关外靠着做古董生意糊弄生计，说白了就是个盗墓贼。将军也知道，早前鄢国穷得叮当响，只要能生出银子，这些不黑不白的买卖大多也容下了。
莫七公刚来邺城时，差不多快到花甲之年。眉毛胡子白了大半，精神头却好的很。不过这老小子时运不济，刚入关就被一伙窃贼惦记上了。那些人与宫中内监相互勾连，偷偷地将宫里的宝贝运到宫外去卖，赚了钱二一添作五，各自都能发财。
可在王宫里行窃，犯得是诛以炮烙的大罪。这伙人做得再天衣无缝，总有一两次失手的时候，逮住以后审也不审便是极刑。久而久之，宫里没人愿意再冒这样的风险。”
听到这，吕裘渐渐咂摸出了点意思。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踌躇半天，才犹疑着问道：“七公不会是被他们……只为了送他进宫？”
方怀瑾艰难地点点头，眼里倏忽闪过一丝垂悯，“此事说来也唏嘘。当年莫七公平白挨了一刀，差点被塞进宫里做了内应。幸得有人暗地里搭救，只不过阴差阳错地，好好一个人，还是教那帮黑心肝的毁去了命根子。”
吕裘重重叹了声，看样子颇替七公感到惋惜。
方怀瑾接着又道：“然而话说回来，那伙贼人没过几年就露了相。先王深恶内廷生乱，也不待细查，便将涉案的一干人等按律从严料理了。莫七公虽然损了身子，好赖捡回一条命，究竟不算背过头了。”
纵得死里逃生，可七公来到邺城以后的遭际，也属实悲惨得无以复加。
吕裘总算知道他那副佝偻的丑态，以及尖细的嗓音是因为什么了。这背后的缘由，就好像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将七公骨子里的神气剐磨得一干二净。
吕裘默然良久，将方大统领的话仔细想了想，其间草蛇灰线，终于让他察觉了一些端倪：“你说七公当年为人所救，可知出手的人是谁？”
方怀瑾无奈地说道：“还在盘查。只是将军知道，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宫里知晓内情的人十之**不剩下几个。想要重翻这本陈年旧账，哪是那么容易的？”
吕裘有些烦躁地搓着手，“再不易也得紧着这条线索挖下去。侯爷为了使臣遇刺的案子，差点把命搭上。咱们要是使不上力，待侯爷醒来如何向他交代？”
方怀瑾眉心一拧，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忧色。
半晌，他才试探着问道：“侯爷他，还没有醒转吗？”
大统领有些心虚。前夜收到线报以后，他急于从鬼市探得那几件国礼的下落，如此方才贻误了相救侯爷的时机。所幸，方怀瑾的这点私心一时半会还无人知晓。
吕裘闻言神情黯了黯，方大统领见了，心头顿时“咯噔”一下。
唐斐的伤势不好，吕裘当日从秦骎骎的脸色便已窥见一二。
“秦姑娘……”
“聒噪什么！侯爷身上的旧伤才落下没几日，我再三叮嘱了要好好将养，何故不肯听劝？天大的事情也由不得他在此时逞能，况且还中了剔骨烟的毒。知道什么是剔骨烟吗？鸩有千羽，钻心剔骨。幸而那地穴处处漏着风，否则你二人就算有九条命，这会也早救不回来了！”
秦骎骎说着话，不自觉地怒形于色。
吕裘心中又惊又怕，一把牵住她的袖口，低三下四地求道：“秦姑娘……秦姑娘，我求求你，我求你想想法子。侯爷是为了救我才会弄成这个样子。你医术这么好，指定能想到法子的是不是？再，再不济，还有崔御医，我可以登门去求他，我……”
秦骎骎讶异于他话里的哽塞，张了张口，终归只是神情淡淡地推开了他的手。
“何必劳动家师。行医救人是我的本分，秦骎骎虽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只要患者还剩一口气，我自当拼力周全他的性命。只不过，侯爷此番伤势凶险，能不能救得活，还得看天意如何了。”
彼时，江予珩端着密釉瓷制的青盏，一只脚刚刚踏进房中，碰巧听见了秦骎骎的话，手里瓷盏跌落在地，几块色泽鲜亮的槐花蜜糖顿时滚出去老远。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江予珩的脸色惨白得吓人，秦骎骎方才所言，如同一阵惊雷，“轰”地在耳边炸响，直震得他肝胆俱碎。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转过头，看着榻上的唐斐，失魂落魄地喃喃念道：“槐荫你看，我给你做了槐花蜜糖，你说过你最爱吃这个。我琢磨了好久，终于做出来了。你尝尝，哪怕就一口，要是不如当年的味道，你告诉我，我总能学得像的……”
江予珩梦游似地行至唐斐榻前，猝不及防地脚下一软，跪倒在那。他把头深深埋在臂弯之间，俨然一副哀告的姿态。
他从前厌恶唐斐总是将自己当成另一个人曲意俯就，可如今，江予珩只希望侯爷还能记着对公子珩的许诺，别再轻易丢下自己飘零世间。
“你说过要替我担着性命的，这诺言才许下多久，你想说话不算数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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