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斐闻言一怔，想了想，摇头笃定道：“不会，梅敛只是贪财，还没有昏了头。咱们现在至多对他起了疑心，并无任何实据，他犯不上铤而走险。”
语罢，唐斐沉吟片刻，抬眼凝视着不远处的废墟，眉心渐渐拧成了一团，“本侯只怕，此事与大于使团入鄢有脱不开的关系……”
吕裘不解其意，“驿站被烧，侯爷不是提早想好对策了吗？”
唐斐的脸色愈发难看，想说什么，到了还是咽下了。
“罢罢，驿站这头你都打探到什么了？“
自打那日，唐斐偶然察觉梅敛私下经营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于是便留了心眼。
吕裘得令，接连几天蹲守在城南驿站附近，除了意外撞破驿丞等人聚众狎妓的丑事外，倒也确有一些其他收获。
见问，他不由得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侯爷猜得不错，这些人果真胆子大到没边。皇城根下就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连鬼市上都有销赃的门路。如此目无纲纪，依我看，就该搜罗齐了证据，一并治他们死罪才好！”
唐斐闻言并不意外，也不像吕副将似的神情激愤。他抻了抻袍角，一手搭上摧城锏的铜柄，淡淡地叮嘱道：“既这么着，那便给我咬死了查下去。只要证据齐全，还怕等不到匡正法度的时候么？”
说了几句话，郊外的夜色变得更加深重。草木、荒烟、焦瓦，眼前的一切都被月光晕染得只剩虚浮轮廓。唐斐感到倦意袭来，牵过马往林子外走去。
吕裘在身后叫住他，搓着手露出腼腆的神情。
唐斐见状一脸莫名，不耐烦地催促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三更半夜的，跟这儿端公打坐闹的哪门子妖呢？”
折腾了半宿，铁打的精神这时也有些撑不住了。吕裘不敢再拿腔调，赶忙一气儿把话说完：“秦姑娘近来对我总是不咸不淡，听六婶说，姑娘家都是要哄的。前两日我在点墨阁瞧见一支紫毫小笔，样子精巧堪堪能配得上她。我想着，胭脂水粉她平常用得不多，倒是拟方开药什么的，颇费笔墨。侯爷，我是个粗人没长几回见识，您帮我参详参详，这件东西送出去，可还能入她的眼么？”
得是多深的惦念，才能使人顶着恹恹睡意，费力揣摩另一个人的心思？
唐斐无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气无力地回说：“一支笔能价值几何？这点零碎玩意送了人，欢喜也是一时的，说不定扭脸就记不起了。”
吕裘唔了声，垂首思索片刻，再扬起头时，眼底似有星子沉河。他看着唐斐认真道：“一时就一时吧，大不了我与她来日方长，只要我肯用心，总能让她时时都欢喜的。”
夜深人静的荒郊野外，两个大男人煞有介事地对谈风月，不论出于何种动机，都实在是件诡异的事情。
然而，唐斐却被吕大“情痴”的话蓦地指点了迷津。
“噢，原来喜欢一个人，就该时时都让他欢喜的啊！”
想起江予珩那张含着薄愁的脸，出神时连颌角的弧线都显得清冷。唐斐反躬自省，矜寡的日子久了，竟连怎么疼人都给忘了！
且不说这厢将帅二人肠枯思竭，把个情字咂摸出了何种滋味，距离侯府几条巷子外的安济坊，亦有人良夜却无法成眠。
“知道公子入夜以后不出房门，可今夜之事见不得人，只好劳烦公子为咱们破个例，总之殿帅日后必不会亏待了您。”
秦骎骎掌着灯在前头替他引路，语气平淡如常。
不亏待？难不成他连与人勾结的资格也没有，只能配合着张灯做戏，再乞得一点微薄的恩赏？江予珩闻言心中一哂。
“到了。”
绕过一排宽大的曲尺形柜台，再经由狭长局促的备弄，秦骎骎在一间药室前停下了步子。门外石铸的小龛里供着油灯，四面蒙上明瓦，有光忽微。于是她抬手吹灭了灯笼，侧身把江予珩让进了屋里。
文王时期，工部奉旨在鄢国各地分置安济坊，以济贫救病为己任。说白了，就是兼有施粥布善用途的医馆而已。官中时常遣派太医为无钱医治的穷人问诊赠药，于是这里也算太医院的半个隶属机构。
甫一进门，似有若无的药香在鼻尖环绕不去，江予珩的心猛然收紧了一下。
公子珩生来胎里带着不足。被送出宫以后，爱弟心切的江瑗费了不小力气，各地遍寻名医近身照料，如此他才得以好好养大。
都说久病成良医，常年泡在药罐里的公子珩耳濡目染，加之自己又肯钻研，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对药理之说早已颇为精通。
可是江予珩不一样。苦厄里讨生活的孩子，只知道摸爬滚打着求生，却不懂得如何医己医人。为了能像公子珩一样博通典籍，在江瑗的授意下，他被关进公主府的丹房整整三个月，才稍稍摸到了些许门道。
幽暗的房间，挥之不去的药香，这些都不禁让他回想起了那暗无天日的三个月。
“多年未见，珩公子别来无恙啊。”有人打起帘子从内堂转出，陌生的嗓音，浑厚有力，天生带着威严。
江予珩扭头朝他看去。端正四方的国字脸，棱角瘦削但不显得嶙峋。虽是斯斯文文的布衣装扮，至多腰间有些金银点缀衬出了几分华贵气度，但骨子里身为武将的攻击性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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