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洺被困在混沌而破碎的记忆里，千百人的过往不断向他涌来，就快要撑破他的脑袋。他体味到无数被压抑的情感，恐惧，憎恶，怨恨，不舍，愧悔，焦急，每一次的感受就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在他的心房里反复肆虐，最后跟着浑浊的血流钻进皮肤深处。
他看到连天的炮火，无数的灰烟之中被抛洒在半空的碎肉和骨头，他拼命想逃，却怎么都爬不出那个填埋了无数尸体骨的巨大坑洞。他的喉咙里窜起一阵剧烈的灼烫感，所有的恐惧和不甘心全部被堵在了嘴巴里，多少次的怒吼和呼救都无济于事，甚至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那些冷漠戏谑的眼睛围在坑洞外面亮着精光。那些人挥舞着手里的铁锹，一边讨论着家里的饭菜和婆娘，一边把泛着腥臭味的沙土朝他的头上重重抛下。
“救救我。”
顾雨洺害怕地发抖，整个身体无意识地蜷缩成一团。
银杏紧紧抱住顾雨洺的身体，在指尖汇聚一道淡淡的金光，注入了顾雨洺的大脑。她不停用手指关节刮着顾雨洺的额头，直到那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里的呓语也慢慢停止。
眼前的人好像终于做起了美梦。
银杏轻轻撑起顾雨洺的头，把枕头垫在头下方，又把他折腾掉的毯子重新盖到身上，她悄悄去了洗手间打了盆热水，帮顾雨洺把头上的冷汗擦掉。
银杏慢慢贴近，把头靠在顾雨洺的胸前，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的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尸臭和其中怎么都掩盖不了的熟悉味道。
“吴桐。”
银杏闭上眼睛，轻轻唤起那个名字，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荀宁醒过来的时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房间里只有红烛微弱的光线和散落了一地的红色幔帐。他跌跌撞撞走到洗手间，开起水龙头洗了把脸。夜晚清凉的自来水让他的意识慢慢清醒，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荀宁回到房间，找了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屏幕根本亮不起来，只有电源信号灯还一闪一闪的。他又冲到前台，希望能找到什么人帮帮他。可是前台空无一人，任他怎么找都见不到那个老板娘的身影。
荀宁呼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了想，便往刚才去喝酒的地方走，或许……可以遇到黄灵。
荀宁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在那个大大的院子里找了一圈，喝酒的人和其他生物都不自主朝他这个慌张的人看了过来，有几个长着尖耳朵咧着獠牙的兽已经直起了身，不知哪一秒就要飞扑过来撕碎他。
荀宁只能一边找一边将手放在口袋里，把随身携带的那几张黄符捏紧。
“小兄弟，大半夜不在房间里度春宵，一个人在这儿犯浑干什么？”老板娘半软着身子靠在一张桌子边上，把荀宁拉了过去。
“我……”
“是不是和顾天师吵架了？是脾性不合还是姿势不合？”老板娘揶揄着，冲荀宁抛了个媚眼，“如果是后者，我大可找几个人来给你说道说道。”
荀宁心里着急，想出口询问，却又不敢轻易相信眼前人，犹豫了半天才说：“能帮我个忙吗？”
“钱。”老板娘伸出了手，朝荀宁这了下眼睛，“我可不收人类的货币。”
“那……你知道狐族的领地怎么去吗？”
老板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荀宁一番，过了一会也没说话，手一甩想要离开。
“等一下！”荀宁道，“你至少告诉我怎么去镇子上。”
老板娘想了想，朝荀宁笑了一下，细长的手指贴上荀宁的右手，在那片花瓣上反复磨蹭了几下。
“可别说是我把你放跑的，要是顾天师拿这事儿来砸我的招牌，我可要好好治你的罪。”老板娘把头伸到荀宁的颈肩上，朝他的耳朵里吹了口热气。
荀宁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慢慢往旅馆前门的方向走去。
老板娘在后面挥了挥手，冲他道别：“到了镇子上记得帮我招揽招揽生意啊！”
荀宁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走了一个晚上，双腿自动导航寻路的下场就是什么奇怪的路都走，可能是保有了兽类的习惯，这自动导航的腿脚就特别喜欢往丛林密布的地方钻，反而不怎么走大路。
还没进镇子的时候，荀宁裤子上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口子，有几处划得深，还把里面的皮肤割出了浅浅的血痕。本来还算干净的球鞋也被弄得泥泞不堪，鞋内鞋外都被满满的污泥塞住，发出一股臭味。
直到天大亮，荀宁终于像一个乞丐一样蓬头垢面地进了镇子，在到达目的地的那一秒他忽然恢复了身体的掌控权，麻木的大腿让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路过，都忍不住打量荀宁一番，然后匆匆离开。
一个穿着城管制服的青年走了过来，把荀宁扶起。
“小兄弟，别年纪轻轻就想着不劳而获，该吃苦还是要吃，就算是在工地搬搬砖，好歹也是赚自己的钱。”那人扶着荀宁走到了路边的一个公共座椅上坐下。
“得，看你这个样子也挺可怜的，饿了吗，我给你买点吃的去。”
荀宁在椅子上歇了一会，手脚终于不再麻木。
那个城管模样的青年也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包子和一杯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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