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响了，还是月月。
所谓的“一会儿再说”有人信以为真，我却懒得解释。
阿阳看着我，不动声色，她一定害怕手机那头，是某个重要而不可忽略的人，让我此刻的冲动全部退潮。
我微笑了下，甩手把这个方便又麻烦的机器扔出窗外，而它粉身碎骨的最后一点点聒噪也被巨大轰鸣所掩盖。
临窗旅客似乎很累，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大约听到什么异响，又或许是车开动后刺骨寒风，抬头睡眼惺忪地关上窗，又伏案继续。
我差点儿踩了好几个人的脚才走到阿阳身边，狭小空间，人声车声嘈杂一片，我却感觉和阿阳的相对，从未如此安静。
“你怎么……？”她有点担心，马上抓紧我的手。
“别问，反正我找到你了。”这样说着，甚至想把她整个人拥入怀中，再也不要放开。
绿皮火车的确不如城际特快，站点很多人员混杂空气污浊。
“去北京的车次那么多，干嘛非要坐这一班？”被困于连转身都不能的过道里，我们终于放弃回座位的想法。
“这班最早。”与我并肩站着的人，几个小时前还在算计如何更快离开我。
“那又何必给我打电话？”问题极具挑衅，手却拉得更紧。
“……”不出所料，阿阳被噎住，低头道，“你觉得我很笨吧。”
手上的力道加剧，自然而然就笑了出来：“我比你更笨。”
笨却开心。奇怪的事情。
这些年来，把自己伪装成理智的圣人，仁慈悲悯普渡众生。企图游离于灵魂之外的躯壳，也仅仅是个躯壳。
而今我挽着的这双手，靠着的这个人，才是剥离了种种规定道理原则底线后最真实的渴望，我要的，不过如此……
虽然简单，却也昂贵。
下车后一直由阿阳带路。我极少去外地，上次到北京还是四年前当选劳模作报告，那回头一次见识西客站的宏伟，活像个乡下人。
阿阳毕竟在这里工作过，带我七拐八拐找到公车站，然后被半推半赶登上双层巴士。
“坐上面，有位置。”穿过狭窄楼梯，找二层靠窗的座位。
“好高！我还没坐过这种车。”我们的城市没有双层巴士，只在港片里见过。
窗户打开个小缝，就在等红绿灯的空隙，伸手居然折下路边的一根小树枝。
“你看，还有片叶子！”寒冷中能固守的小小叶片，枯黄，却也抵挡了多少狂风。
“送我吧。”阿阳把它小心别在背包肩带上，“好看吗？”
笑着点头，一路上因为有阿阳同行，沿途的寒冬景色居然也变得明艳无比。
大约半小时车程到站，随即换另一班。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住的地儿。”似乎胸有成竹。
“你在北京还有房子？”
“不是，从前公司宿舍，我还有个同事住那儿。”
“我们，要和你同事住一块儿？”
阿阳沉默片刻，几分失落：“是呀，委屈你了……但我，没别的朋友……”
“嘿！没事。反正我住宿舍也惯了。”有点儿恨自己多嘴。
“晓丽。”车里人少，很冷，阿阳说话瞬间冒出好多白气。
“嗯？”
“你真的，一直住在那间宿舍吗？”
点点头，“那间”的特指，我懂。
“对不起。”幽幽的眼神和语气，像寒风中奄奄一息的鸟儿。
摇摇头，微笑着望向她。
没关系，一切都是自愿。在我企图保留一抹你残留气息时，怎舍得离开？仿佛打开门，你会突然从背后扮鬼脸，还有香喷喷的饭菜等着我。当生活中一切平凡与细微之处都让人感到幸福，我舍不得走。
当初以为陷入绝境的自欺欺人，凭空怀缅都走过了，更何况此刻还能牵着你的手，坐同一班车，去同一个地方？
这份恩赐，已经足够。
下车就是小区门口，十分冷清。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门口巨型水池和花坛仍然显示出这里曾经的气派。阿阳打了电话，很快有个女孩儿下楼热情地帮我们拿行李。
十八层。名字仿佛不太吉利。
“一梯六户，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宿舍，因为这楼层不大好卖。”阿阳的同事留着齐耳短发，说话干净利落。
“真好，房产公司福利不错。”北京租房贵，也算是为员工办实事了。
“唉！大姐，每月租金一分不少，哼，全从工资上扣！还为公司创收呢！不过倒是上班儿方便……”我笑笑，偷看阿阳，她也正好看过来。
我们对外以姐妹相称，省去许多猜疑。
房间有点乱，客厅开着电视，茶几上摆着打开吃了半截的零食。两室一厅，卧室豁亮，有扇大大的落地窗。
“阳阳，你还住你这间吧。”同事指指墙角的大箱子，“你那些没拿的东西都封这儿了没动过。你走后来过两个小姑娘，去年年底都卷铺盖回家了。嘿嘿，咱公司又裁员呢。”
“你没被裁吧？”阿阳边拖箱子边问。
“我？我裁老板还差不多。”同事得意道，“我老公开了间工作室，业务不错，估计我在这儿也呆不长……噢，我去年结的婚！”
“是吗？恭喜！”阿阳笑笑。
“你呢？你那个Mr.丁呢?”看来，他们的事众人皆知。
阿阳迟疑片刻，下意识看我。
我视若无睹。
“大姐，你见过她男朋友不？是个小帅哥呢！”
含糊地笑笑，却没勇气再抬头，唯有默然帮着收拾行李。
“我们早分了。”阿阳居然脱口而出，没半分犹豫。
“啊？真的假的？那个帅哥不错呀。”同事眨眨眼，坏笑道，“噢……见异思迁了吧，说！又碰见什么才俊了？”
“没有。嘿嘿。”多久了，没见过阿阳这般轻笑，毫无负担，几分得意，骨子里的调皮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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