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师讲过,中国汉语中同一个字在不同的语境里有不同的意思。走这个字可以分为多种情况,第一种是离开,单纯的一种状态,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第二种也是离开,从碌碌盐海离开到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有一大片原野,有吹过四季绵绵的风,有兜不住的月光,会漫延到生命的每一个角落。
谢昼晓不知道究竟是那一层含义上的“走”。也不敢多想。
手机开着外放,戴老师也听见了那句话,再结合此刻谢昼晓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心里也明白的差不多了。
他握紧谢昼晓的手拉着他出门,下楼,又开车送他去市医院。
谢昼晓任着老师行动,等到坐上车才恢复思考能力。
他低着头叩玻璃窗,一下接着一下,像是要把黑夜砸一个口子,把日月星辰通通捧出来。他要把世界上的美好都捧出来送给别人。
现在是晚上九点,街边灯火辉煌,人世美好绚丽。
戴重野开着车也腾不出手去捞他,开口道:“一个车窗赔一万。”
谢昼晓不敢动了。
到了病房时只剩下李叔一个人呆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屋里床上没了人,谢昼晓走上前去坐到李叔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道:“小和怎么了?”
“小和...小和走了...”
李叔机械式的重复这句话,到最后只剩下毫无意义的几个单音节。
谢昼晓捏住对方绷直的肩背问道:“离家出走吗?”
手下的肩膀猛然一跳,李叔抬起头看到谢昼晓,浑浊的眼球有了点动静。
他嗓音沙哑,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小和割腕,没啦...”
谢昼晓说不出话。
没了?
好好的个孩子,没了?
谢昼晓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他越难过越清醒,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放着小和的一举一动,给自己塞的糖,借自己的伞,今早那块苹果。一切种种皆成虚构,在今后每个角落辗转浮沉。
戴重野靠在墙上撇了一眼,又靠着他坐下,握住谢昼晓的手。
谢昼晓像溺水的生物,紧紧按住浮木漂流。
怎么就没了呢?乖乖巧巧一小孩儿,也不惹事,安静的很,情绪波动也没见有多大过,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个法子离开了呢。
谢昼晓不敢再开口问,怕打击到李叔。
戴重野手被捏的疼,反手温温柔柔的握住,伏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孩儿估计在一层,去看看?”
谢昼晓点了点头,跟着他下楼。
电梯里是闷热的空气被来回挤压,这一方逼仄的空间像窄小的棺材,小小的木头,装下人充实满满当当的一生。
一问医生,小孩儿果然在一楼。
谢昼晓说自己是家属,医生就领着他去了放尸体的地儿。
谢昼晓听到尸体这一个词,一时没缓过来,眼泪顺着脸颊又不停的流。
活生生一个人,怎么就突然要用尸体这个词来代替了呢?
戴重野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道:“真的要去看看吗?”
“去吧,他会孤独。”
谢昼晓看到那里放着一张床,冷冰冰的白色,上面躺着被白色遮盖住的小孩儿,于是此刻一切都成了白色,连血液都要被冻成刺骨的白色。小和的伤口被及时处理,但手臂下垂伸出被单,于是左手手腕处翻开的皮肉在空气中被稀薄氧气冲刷,像是会寄生出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伤口很深,动脉都被割断。
小和平时力气很小,削苹果皮要一下一下慢慢的削,削完后还会留点没处理干净的残留在果肉上。
力气这么小的他在对待自己的手腕时是不是也像削苹果一样,一刀一刀的用力,一刀接着一刀,像是把感知疼痛的神经都悄悄给了沉闷的夏夜。
“戴老师,你说,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李泉吗,李泉来过说了些什么吗?
谢昼晓想象出了那副场景,咄咄逼人的李泉对小和威逼利诱,逼着他跟着自己走,甚至逼着他开口说话。
他连说辞都替李泉想到了,“生你这种怪物有什么用,话都说不利索。”
于是小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可能会像在看一潭湖水,也可能会像在看天上满溢的星河。
他在心里想,生我这种怪物是没用,我生来就是罪孽深重,尤其不该降生于人世。
这段话逐渐与记忆里的对话重叠。
他看到小和长出翅膀,羽毛作刀,坚韧的刀划开皮肤划开血管,顺着血液找到心脏。
他说,我要自由。
然后他就挥舞着漂亮的翅膀孤零零的飞走了。
谢昼晓越想越昏昏沉沉,脑子里被奇妙的记忆充斥,快溺死在墨色海洋。
“为什么,可能是天堂少一位天使,招他上去任职吧。”
“他是漂亮的天使,各个方面都是,不用为他担心了,他会快乐的。”
直到戴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像是一阵风,清清冷冷,吹过燃烧的焦黑莽原,吹走蛮横逼人的炽热空气,在地上卷起残留的冷意,长出一大片薄荷。
老师拆了薄荷糖的包装往他嘴里塞了一颗。
谢昼晓这才回过神来。
“希望是这样吧。”
他低声道。
人的生命好脆弱,磕不得碰不得,像易碎品一样要轻拿轻放。感情这根神经是同样的道理,你往上面戳一根针,伤口就会越来越大,那是无法填满的沟壑。
他转身抱住戴重野,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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