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真的成了一只羊,说出的话都是咩咩咩,没人听得懂。
屋子很暗,只有左侧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窗,不至于闷死人。楚行云在那泡了一晚上,开始时还好,后来,大腿根处有些瘙痒,渐渐地,蔓延全身,奇痒无比,像有千百只蚊子,萦绕在他身旁,嗡嗡嗡地不停吸血,肿起满身的包,可他双手被绑,扒不得,抓不到,只能干忍着,小行云难受疯了,他大声喊:“救命——救命!救命……”
他一直喊,一直喊,直到嗓子冒烟,也打不破夜的静。
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把他当人看,他不过是一只羊在桶里咩咩咩。
痒,好痒,恨不得把皮抓烂了,挠挠那血肉,小行云受不住地拿头去撞桶,却不太够得着,只偶尔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终于挨到天亮,蒙蒙青灰间,楚行云了无生机地垂着头,忽而,听了一声清脆的“啾——”
他抬眼一看,巴掌大的窗旁,停了一只小鸟,黄澄澄,圆滚滚,黑溜的眼看着他,丹红的喙一张,“啾啾”叫了两声。
“哎,小黄鸟……”楚行云勉强笑起来,“你飞来这里作什么呢?”
飞来看你。
谢黄鸟收着小翅膀,毛乎乎的一团,歪头看着小云。小云被吊着,也歪头看着小鸟,信口说道:“我好难受,小鸟,你可不可以给我唱一支歌?”
谢黄鸟在窗边跳跳跳,跳到离楚行云最近的位置,叽叽啾啾叫了一连串。
其实谢流水一直就在那窗上,可是不知为何,只有到早上,楚行云才能看得见他,之后的两天,不断有人进来换水、换桶,给他喂流食,楚行云身上泛起一片片粉色,又从粉里冒出一粒粒红疹,到第三天时,楚行云已经大面积过敏,皮肤整片儿地起麻子,痒到发疼,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两婆子进来,继续往他过敏红肿的溃烂地儿,不断地擦洗粉水。
到了第四天,楚行云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像一只被吊起的癞蛤`蟆,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瘤子,他看着自己,难受地闭上眼,对窗外道:“小黄鸟,我是不是很可怕啊。”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清脆的“啾啾”声,不知何故,小黄鸟这一支歌很长、很长,唱了很久、很久。
到了第四天,婆子又来擦洗,拿着铁丝刷涮他,楚行云身上的瘤子“呲啦——”地往下掉,掉的满桶粉水都是一块块皮屑,俩婆子看了,终于对他说了一句人话:
“呔,恶心!”
她俩收拾好,又走了,谢流水飞在上空跟着,只听一个道:“明个儿就能收工了吧?”
“差不多。就那村长老头儿钱少屁事多,这粉水泡完,不出半个月,那孩子全身皮肉都要烂了,图啥子嘛!”
“拉去当祭品的,哪活得过半个月哝!”
等到第五天,瘤子掉光了,一身的皮肉,吹弹可破,莹白得有些……不正常了。此时天刚亮,楚行云吊在那,瞧着小鸟,说:
“就要分别了,他们马上就会来抓走我。”
“这些天,谢谢你每天都给我唱歌。”
“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从此,你对我就是独一无二的,和世上所有的鸟都不一样了。”
“嗯……叫什么好呢……”
谢流水看着小云,这孩子真的很热衷于给各个玩意儿取名,此时见他苦思冥想,估计是想弄个有水平的名儿,奈何肚中半点墨水也无,憋了好半天,道:
“叫你肥啾君吧。”
谢流水硬着头皮,“啾”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听见门外钥匙连串响,牧羊人和两婆子来了,他们打量着楚行云,颇为满意,遂将他放下来,裹了白布,用红绳将“四蹄”绑住,四脚朝天地扔上村长的牛车,小行云偏过头,看向那窗台,冲谢流水摆了摆手,说:“嘿,肥啾君,再见了!”
小行云身旁的孩子问:“你在跟谁说话啊?”
“那边——有一只小黄鸟,是我的肥啾君。”
那个孩子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楚行云怔住。
“哪有什么鸟啊,哎,你是不是眼花了?”
楚行云回神,想了一会,自己笑了:他的肥啾君,自然只能给他一人看见。
谢流水忽然抖了一下,意识到了不对劲,楚行云童年的松鼠平云君,大概确有其事,之后的小鼠灰溜君,或许也有点真老鼠的影子,但到了黄鸟肥啾君,可能……已经完全是小行云自己臆造出来的存在。
不妙,太不妙了。
牛车出发了,载着一群羊,浩浩荡荡,天边一朵云,远去、又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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