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某个许多年前的春日，西南苗王的军帐中曾经发生过如下对话。
日光耀目，枪锋雪亮，卸了甲的女人一边听部下汇报战果，一边从水罐中济水，磨洗手中长枪。
“……右军被阻于昆山？”她淡淡的问，“对面领军的是谁？”
“汉军识破了我军佯攻溱城，急行驰援昆山，五日前两军交阵，我军久攻不下，退后五里扎营，现在两军正在对峙。”偏将说到此处犹豫了，“汉军挂帅的是原琼州通判，但此人出了名的贪婪无能，实际主事当另有他人，据抓获的俘虏口供，昆山汉营掌兵的似乎是宣武将军的女婿，姓杨，此前从未与我们交手……”
“杨思平。”女人平静的打断他，她对自己的敌人的熟悉，胜过世间任何人，“西北军户出身，原本只是西南军中掌管买卖军马的小官。当初汉军收编流兵山匪，建成新军对付我们，有他一份功劳。”她将手中长枪翻过一面，不紧不慢的擦拭，“从草莽中也能拔擢出这样的人才，雍延殷*确有识人之明。”
“可惜了，若是能为我军所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思忖着开口。
“恐怕不能。”女人声音沉稳淡然，却忽然一笑，“毕竟，我可没生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啊。”
她的目光顺着掀起的帐幕，落在了帐前的一地阳光里，满地金灿灿的阳光中，一个年幼的孩子站在日光下，手持木剑，正一丝不苟的练完一套剑法。
一只蝴蝶飞落，停在他的剑尖上，孩子惊讶的张大了眼睛。
“少主聪颖勇武，极似主公。”谋士顺着女人的目光看去，赞扬道。
“你错了。”女人一弹枪锋，淡淡道，“他半点不像我，既不狠心，也不能杀伐决断，倒是像他父亲，柔仁。”
“这……”
“不像是好事。”女人并未露出半分不悦，语气依然平淡，“大丈夫马上可取天下，但治天下当以仁德，否则不能长久。收服人心的功业，光凭刀剑是做不到的。”
帐外的孩子放下了剑，伸出双手去扑蝴蝶，那蝴蝶渐渐飞的高了远了，阳光将那双小手，和那只蝴蝶的浮动的影子投进了帐中，印在了女人的枪锋上。
女人擦拭的手停下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忽然抬手，
长枪呼啸着被掷了出去，枪头一头扎进帐外地面，枪尾摇摆不止。
帐中亲卫被惊动，齐刷刷拔了刀，上百柄如镜的锋刃晃动着，反射着灼目的阳光，使人不敢直视。
整个营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扰了，将领们提剑上马就向中军帐冲来，可帐前的孩子却不为所动。
他只是将脑袋凑近了拢住的双手，一点一点打开了手掌，掌中的蝴蝶扇了扇翅膀，触须在阳光中轻轻颤动。
刚刚这只蝴蝶就要从他身边飞走了，他太小太矮，捉不住它，可那突如其来的一枪刚好从蝴蝶上方寸余处掠过，带起的气流掀翻了脆弱的小虫子，让它落进了孩子伸出的手掌中，还是活生生的。
孩子眨了眨眼，回头看向帐中，对上了一双和他一模一样的，含着笑意的桃花眼。
他们相看一眼，同样纤长浓密的睫羽以相同的频率颤动，而后不约而同，一齐笑出声来。
（雍延殷：第一代宣武将军。）
【二】
西南夏夜，轻纱帐里，一灯如豆。
窗外蝉鸣阵阵，杨思平背靠床柱，翻过手中一页书。
帐外响起窸窣声，帐子一角被撩起，张雪桐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头进来。
“还没睡啊？”他轻声问，暖黄的灯火照亮着他脸颊上浅浅的酒窝。
“等你。”杨思平合上书，让出位置来，好让张雪桐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里。
“这什么？”张雪桐挪了挪肩膀，头枕在杨思平一只手臂上，伸手点了点床头灯下的一只小纸包。
杨思平将他捞到怀里，一手从纸包里捻出什么来，“张嘴。”
张雪桐似乎笑了声，他背对着他，杨思平看不见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他轻车熟路的把手里的东西喂到了张雪桐嘴里。
张雪桐用舌头顶着那一小粒柔软的干果在上颚转了一圈，“甜的。”他把东西嚼碎咽了，转过头来，枕着杨思平的手，仰面躺着，惬意的瞅他，“以前没尝过，是什么东西？”
“葡萄干。”夜里静悄悄的，杨思平也低声道，“托人从西北带的特产。喜欢吗？”
“好吃。”张雪桐微微笑起来，他想起杨思平原本是个西北人，“是你小时候爱吃的？”
杨思平被他问的微微愣了一下，他不吃甜食，儿时亦然。“不是。”他笑着揽住张雪桐的腰，不紧不慢的解他的衣带，“富家小孩才吃这个，我那时候，穷。”
张雪桐闷笑出声来，抓了几颗葡萄干，伸过雪白的胳膊揽住杨思平，柔软的唇贴上军汉粗糙的唇角。
杨思平一把攥住他的腰，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捧住他的下颚，唇齿交缠，深深的，深深的吻他。
两条舌头交缠，相互舔舐，相互吞噬，张雪桐半阖的桃花眼永远带着一点远离人间烟火的媚，动情时又湿柔，又纯净，他一只手拉过杨思平粗糙的手，贴在面颊上，然后顺着脖子，滑进衣襟里。
双唇分离时张雪桐微喘着气，秀白的手指交缠进杨思平风霜沙尘雕琢过的鬓角，“……那你现在尝尝，也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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