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下，白刃入水，乌云蔽日，四野昏暗，杨思平一横长蒿，截住河水中飘来的尸体。只见那尸首身上背着一把钨钢叉，左胸半指长一道血口，穿心透体而过，一剑毙命。
“铁矩乌叉，湘江浪客，同行必是长沙墨家杀手。” 杨思平道，“当心他们的弩。”
张雪桐挡在他身前，只见漆黑天幕下那艘小船转眼驶近。杨思平话音未落，他就觉得一片寒意划过背脊。
昏暗的河面上，黛蓝色的身影一跃而起，剑光在他身周两丈爆开，冷寒的光芒在弱光中只有刃口处细细一线，可是这银光绽开，不是一朵，而是千朵万朵同时盛放，刹那之间，云层下河水上的人仿佛置身银河中央，身边是无尽的流星划过，广阔无垠，无始无终。
杨思平神情一振，哪怕瞬息之间，他看的很清楚，那不是千万把剑同时挥舞，张雪桐手中握着的剑只有一把，那是一柄极薄的软剑，剑的长度匪夷所思，寻常长剑，最长不过能在五步之内伤人，这一剑的杀伤范围却至少是长剑的三倍以上，几乎能与手弩相持，如此长的剑，已经超出了钢铁韧性的极限，不知是何种材质方能造就。
杨思平不由庆幸自己谨慎，方才没有贸然动手，他用破甲弩威胁张雪桐，是仗着弩箭的射程远于一次拔剑能杀伤的距离，但看到张雪桐能用这么长的软剑，他明白自己在兵器上所占的优势已经不存在了。
张雪桐手腕一抖，长剑竟如白绫一般弯折，半空中剑刃不断交叉盘绕，在河上罩起一层光幕，一道道光芒绞碎了几十只涂成暗色的小箭，那是墨家楼赖以成名的风弩箭，发出时连风声都带不起，锐利无比，往往涂有剧毒。
就在张雪桐方才杀人后的一息之间，船上的人已经向他们抛出了箭幕，无声却致命。要是没有那把极长的软剑兼顾远距防守，就是杨思平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船行的更近了，张雪桐现在已经能看见船头上的人手持连弩，不断向他抛撒出箭岚，他一口内息已经到头，落向河面的刹那猛吸了一口气，握着剑柄的手一动，一段剑刃稳稳飘向他脚下，他在剑面上重重一踩，飞身扑向敌方船头。
那道剑光组成的铁幕就跟随在他身边，冷铁的光，高扑的蓝影，那姿态像是穿云的大雁，像蓝羽的鹤引颈唳天，张羽冲天而去。那光那影，那森冷剑气，直压向小船船头。
船上两名黑衣人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架稳连弩，换上一排新箭，瞄向剑光正中心，扣动扳机。
那是比第一轮齐射多出数倍的箭雨，夹在磅礴的雨滴中扑面而来，张雪桐来不及犹豫，手中劲力一吐，盘绕着团成铁幕的软剑被激成一条长鞭，劈开风声直抽河面，河水应声飞溅而起，如一堵弧形的墙，罩在张雪桐身前三尺，一眨眼，磅礴的水柱裹挟着风弩箭落入河中，就像天上落下一场铁箭的雨。
水幕落下，张雪桐已冲到离船身不过三步处，近的能看见船头两个黑衣人的神色，那一刻张雪桐忽的心里一寒。
他撕破箭幕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墨家楼的杀手已经来不及再次填装风弩，可是他们看着张雪桐带剑扑近，竟没有半点恐惧或慌张，他们正要填充风弩的手，甚至还能按部就班的将弩箭按进槽里。
与此同时，破水声起，不是一声，而是“唰啦”“唰啦”，连成一片。
不远处的杨思平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昏暗的天空下，河面上不知多少箭镞冒出了水面，那些先前被打落的风弩箭重新浮了上来，只听一片细细的“咔咔”声，泛着惨绿莹光的箭头一分为三，在没有弓弦弹射，也没有人手操纵的情况下，这些细小的箭杆尾部旋转了起来，像是一群飞蚊一般从河面上“飞”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冲向了张雪桐！
是墨家楼的“蝇群”！杨思平来不及发出警告，这是墨家楼传说般的武器，杨思平也只有耳闻，传说“蝇群”是在风弩箭杆中装入特制的磁石，经外力击打触发箭杆内的机关，被打落的箭重新分化，能在落地后转头，再一次扑向被击落前的目标。“蝇群”比风弩更轻更快，更防不胜防。往往目标还在为熬过第一波风弩齐射而庆幸，从身周无声无息扑来的“蝇群”就要了他的命。
传说中五十名以上的墨家杀手同时操纵“蝇群”，两轮齐射之内能杀死箭岚范围内的一切活物，不论何等武功高强的目标都难逃一死，但“蝇群”造价昂贵，一百年以来，只有十几年前蜀中官道上，中原武林联手截杀苗王戈图兰时，墨家楼曾经出动过这等阵仗，但就算五十名墨家高手齐出，“蝇群”肆虐，也还是没杀死西南的雌狮子，“天下三鼎”之一的苗王。
谁也不曾想到，十几年后，西南一条无名的河上，“蝇群”竟然再一次现世，对一个身为无名小卒的少年露出了险恶的獠牙。
张雪桐已经来不及变招，那些带着剧毒的箭尖射向了他的头顶，背心，咽喉，关节，半空中黑色的残影数都数不清，无论他的剑招怎么变化，都不可能防住这种无孔不入的攻击。
张雪桐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箭影张大了眼睛，铺天盖地的影子像是死亡编织的毒雾，而张雪桐最不畏惧的就是死亡。
他狠狠一握剑柄，这一瞬间天地万物都离他远去，四野之内时光停滞，齐步虚的声音回响在他封闭的脑海里。
“七十二式变招，对于剑法已经是过多，太虚剑剑意如水，本是世间最以柔克刚，最变幻无常的剑法，它施展开来时，你会发觉周身无处不处于剑锋之下，根本无法躲避，想要以剑势巧妙破解是不可能的，再巧妙的变招，与它相对都会暴露出弱点。”
“不要让心中仇恨左右你的出招，不要让愤怒弯折你的剑路，是你驾驭这柄剑，不是剑里的杀念在驾驭你。”
“要破太虚剑法，其实很容易。”那只手握住了张雪桐的手，也握住了他的剑，“一式，一剑，足矣。”
张雪桐猛然收剑，转身，出剑，
一道剑光暴起，划破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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