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平冷笑一声，“休戚与共，也未必见得。”他箭尖瞄住张雪桐，口中问，“五毒教，大理堂，玄同教，小郎君是哪一派的少主？你原本救了我，现在却又下毒，可是和将军府有仇么？”
张雪桐见他精明冷酷，心知自己一句答错他都能看出来，一时顾不上包扎伤口，轻声答，“我哪一派的少主都不是。否则我又怎么会被鹿土司悬赏？怎么会揭露五毒教的阴谋？至于玄同教，据说教主之位都空悬十多年了，哪里来的少主？桂桂儿这么叫我是为了骗纯阳宫的前辈，恩公难道也信妖女的鬼话？”
杨思平心道这小子对西南武林中事知道的真不少，鹿府的困龙楼来去自如不说，玄同教主位空悬他自己也是近些年才探到。“既然如此，你我就不算敌人，小郎君给我解了寒毒，我不杀你，送你去见齐真人，怎样？”
张雪桐心道，我要是能解玄同教的寒毒，可不就自认是玄同教中人了吗？在宣武将军的部下面前自认是玄同教众，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要是会解，早就自己解了，省的遭这些罪。”他捂着颈子，眼睫扑闪，微微侧开头去，不直视杨思平，“其实我也不愿意给你下毒啊……”
杨思平心道难道下毒下蛊还能不得已而为之？这小子巧言令色，不知又想说什么蒙我。
只听张雪桐疼的抽了口气，“嘶……恩公现在心里一定很不以为然，正骂我为德不卒，恩将仇报，巧言令色呢。你觉得我骗你？唉，可你说我不愿去将军府也罢，这句话难道就不是骗我的？鹿土司私练士兵，积蓄珍宝，封锁官道，摆明是要造反，宣武将军察觉，遣部下暗探消息，被鹿土司发觉后追杀悬赏，这些事本和我一点关系也无，我真的就是凑巧卷进来的。”他面色煞白，颈侧鲜血直涌，不得不又叠了一只手上去，却不忘带着些许孩子气的一撇嘴唇，“汉人最狡猾多疑，我便这么直言相告，恩公也一定不信我。你一定是想着：这个张雪桐上下嘴皮一碰，说的话没个佐证，万一是鹿土司穆土司玄同教，或者西南随便哪方势力派来的奸细呢？现在不是和他动手的时机，但等到了安全之地必得将他擒住，带到将军府去细细拷问清楚。否则宣武将军查问起来，就是失职的大罪。”
说的不错，就是太过想当然。杨思平此时本应该戒备，但他看着张雪桐小脸煞白却一本正经絮絮叨叨的样子，居然觉得有点意思，“不错，不过你既然连寒毒都解不了，我已负伤，又要御敌又要防备你太不划算，不如杀了算了。”他手指往扳机上一扣，“左右局势所迫，杀一个疑似奸细之人，不算渎职滥杀。”
他本是吓唬张雪桐，不料张雪桐闻之殊无惧意，只冷哼一声，“宣武将军麾下，都是这样草菅人命的吗？”他道，“好吧。左右你是我的恩人，只管发箭吧，我不还手。我下毒本是为了拖住你，好趁齐步虚解毒时跑掉。等会儿我要是死了，你也要记得去寻他解毒，切记毒质去尽前别向他提起我，他是我的朋友，知道我死在你手上，未必还会愿意医你。”
此时他方才吞下的丹药已经起效，张雪桐感觉略好了些，踉跄着站起身来，他兴许是想到了齐步虚，原本冷冽的神情为之一柔，又叹了口气，改口道，“算啦……若是我死了，请你永远不要告诉他，最好永远不要和他提起我。”
杨思平听了这话，暗自思量：我不曾蓄意帮过他，他却待我仁至义尽，莫非有诈？但这小子并不善于掩饰，看着不像。或者另有隐情？他自称视我为恩人，始于我杀那纯阳宫罗道贞，但罗道贞本事尔尔，并非他的对手……难道是因为纯阳宫？
此时河上空已阴云密布，忽而一丝阳光漏过云层照在张雪桐脸上，那沾血的侧脸在阳光中洁白如玉，美丽眼眸中的神色在光下俱现，分明是温柔伤感，冷冽薄冰下暗藏着无垠深情。
杨思平看的心中微怔，电光火石间恍然大悟。
原来张雪桐对他知恩图报是因为齐步虚之故，齐步虚是纯阳弟子，又是汉人，与张雪桐结交隔着门户之别，华夷之防。张雪桐虽是发誓非万不得已不向他同门出手，但要是真的杀了罗道贞，又该如何向齐步虚证实确实是“万不得已”，“不得不杀”？恐怕两人从此就要心怀芥蒂，彼此疏远。张雪桐不愿疏远齐步虚，所以忍着被罗道贞追杀一路，所以对横空出世刺死罗道贞的杨思平心怀感激，不惜以命相救。他对杨思平仁义，除了本性如此，多是出于他对齐步虚感情极深。
这样忘我的，为他人的益处能不计自己苦难的，甚至能因之对不相识之人爱屋及乌，不计回报的深情，不论是朋友间，夫妇间，还是手足之间，杨思平此生都不曾见过几回，此时见了，难免心中感慨。他有生之年里，多数时候是个无情人，所以不免对那些性烈情痴，重情重义的人们高看一眼，世间情深难得，张雪桐还生的聪颖漂亮，更是合他眼缘。
杨思平心中许多念头一一转过，已然决定暂时不杀张雪桐，面上却不动声色，弩指着张雪桐问他，“宣武将军麾下行事遵循‘道义’二字，我请你与我同往，便当你是客人，如此你也不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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