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了。”他离我太近了，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面颊，刚刚还钳着我的脸的手按着我的肋下慢慢往下划，“怎么照顾自己的？有几根骨头我都能数出来。”
我偏过身想躲开他的手，却见他转而从怀中掏出了一物，还未等我看个明白就顺手戴在了我的头上。
他又伸手扶住我的脸，上身稍微后仰，打量了片刻。
我扭过头去，伸手在头发上摸索着，一把把那东西扯了下来。
那是一只缠丝嵌宝的玳瑁钗，整块的玳瑁雕成蝴蝶的翅膀，饰以珊瑚与明珠，玳瑁的斑驳色泽正如蝴蝶翅膀上的花纹，血红珊瑚洁白珍珠如同蝶翅上的彩点，薄如蝉翼，栩栩如生。
西南离东海万里之遥，如珊瑚明珠这类瑰宝非日常所需，一向只有马帮自商道带来，一斗千金，我手里这只钗子若是出于名家之手，恐怕万金也难买。
“这原本是白彝土司的母亲穿吉服时戴的，我看着不错，就挑回来了。”他对我说，“果然还是戴在你头上看着惹眼些。”
白彝？西南有多少白彝寨子，其中有几家成得了气候能当的起西南军的锋刃？又有几家有足够的财力供得起这样的豪奢？他说凯旋而归，踩平的是谁家的寨子？是青藤谷，黄岩，还是色水？
是色水。青藤谷和黄岩两家的土司没有起兵的胆量……何况多年前我曾拜会过色水寨的太夫人，如今手中的这只钗子，我原本应该是见过的。
杨思平将张雪桐按在怀里，眼见着那张苍白的脸上一双桃花眼中神色几番变换，张雪桐捏紧了那只钗子，一瞬间望向他的眼神复杂而令人揪心。
……该不会是正巧带兵踩平了他哪家亲戚的家门吧？被那样的眼神看着，杨思平心中不禁动了动，不由如是想。张雪桐身为苗王之子，身上的隐秘太多，而哪怕是当年相遇时，他也是个内敛自持的少年人，温和活泼却从不多话，这些年被锁在将军府中没其他事可做，越发把自己修炼成了锯嘴葫芦，这不善掩饰的人心如深井，杨思平用诸多手段旁敲侧击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把那沉在井底深处一茬又一茬的秘密捞干净。
张雪桐在他怀里挣了挣，那么细的腰，揽着时简直要担心一不小心拗断了。
那大概不是亲戚了。杨思平一只手按住他一边想，若是是，以张雪桐的性子大约会直接拔剑。
宣武将军夫人出身苗人隐寨，在西南疆界也许有无数的亲眷故人，但这些骨肉之亲血脉相连，仿佛重如山岳的情分在西南军的刀锋面前脆弱如蛛丝，在朝廷的施压，西南诸将的野心，杨思平自己的身家性命，与目下艰难维持的平稳局势面前轻如鸿毛——就算张雪桐不是出于隐寨而是来自色水白彝，杨思平挥兵策马压过那倒下的大寨寨门时也不会有分毫迟疑，将色水土司满门腰斩首级送进京表功时也不会多出哪怕那么一丝后悔……如果他这些年的悔痛还能有余力再生发出那么一丝半缕。
……毕竟人间别久尚能不成悲，又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杨思平在当年第一次得知张雪桐的真实身份时就明白了眼前摆着的是怎样一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两难之路，到如今，不论金戈铁马还是爱恨难辨，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伸手搂紧了怀中人的腰，把那削肩素腰一把深深按在胸前，那距离近的两颗心跳动都能相闻，杨思平低头嗅到了张雪桐发间的味道，莫名觉得开怀了些，不动声色的把重重心事又一掌压回了心底。
“有件事，”杨思平伸手拂开张雪桐的五指，沉吟后在他耳边开口，“我觉得该让你知道——”
张雪桐放开掌中的钗子，抬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杨思平的眼睛，也是奇怪，他明明对杨思平心存畏惧戒备过头，然而却从来敢于直视他的双目，像是在不动声色的提醒杨思平或他自己，不论多少年的囚禁也压不碎他的骨头。
“日前我与西南黜置使家结了门亲事。”杨思平迎着那目光道，“黜置使家四代翰林，是京中高门，已经说定了，他家的小儿子聘娶我的女儿。”
杨思平膝下子嗣稀薄，一儿一女中唯一的女儿是面前之人所生。
张雪桐闻言一愣，随即用一种近乎是震惊的眼神望了过来，与杨思平相贴的身躯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挣脱了杨思平的手，在他怀中坐起身来，滑落下的衣袖中露出伤痕累累的一截手臂，发颤的手指在杨思平掌心中写了这一天中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时候？”
他轻易不会主动向杨思平开口，但杨思平此时顾不上高兴，甚至还多了些难言的预感。
“定亲就在这个月，至于出嫁——再等些年吧，如今孩子还小。”
张雪桐低下头，半晌，才收拾起一副迟疑而漠然的神色，一笔一划的，夹杂着期待和绝望的复杂心思写道，
“将军曾说过，等到她出阁，就放我离开。”
杨思平看着掌心中不复存在的字迹，片刻，仰头大笑。
杨思平为人沉鸷，寡于悲喜，情绪上脸的时候都少有，但张雪桐不为所动的看着他，眼神逐渐冰冷。
“我说过，你若这些年安安生生，好生与我做夫妇过日子，等女儿长大嫁人后，是去是留你可自己做主，我绝不再过问。”杨思平笑罢，盯着张雪桐的眼睛，铁色眸中闪出森冷寒光，一字一句的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不可说请大家收藏：(m.265xs.com)不可说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