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日间形容一如往常，”管事娘子躬身低低回禀道，“药也照常在服，只是开春后病了一场，大夫来看过说是受了寒，新开了方子，吃了有小半个月方才好全了。咳喘之症还是未见起色，将军出征之前嘱咐过此处夏季雨后潮湿，不宜静养，要在隔墙建暖阁，自您走后，这事府中一刻没有怠慢，新屋现下已铺设地笼石板与瓦当，重阳前后便可以打通院墙完工。”
杨思平将张雪桐的手臂掖回被子里，只听那管事娘子顿了顿，又道，“只有一事不寻常……三月末和上月初，夫人向奴婢问起了小姐。”
杨思平膝下有一儿一女，长子杨靖原配所出，幼女是他与张雪桐亲生的……毋宁说，是他强逼着张雪桐生下的。
传言西南腹地，密林深处中有赤蛇，犀首纹身，白质红章，长逾十丈，昼伏夜出，以人心虎胆为食，声如小儿啼笑，杀之取胆，服下后**，可助人受孕。杨思平当年娶回张雪桐时手上正巧有一枚赤蛇胆，便设计让张雪桐服下，十月之后添了个娇滴滴的小女儿。
杨思平闻言“哦”了声，道，“确实稀罕事。”接着波澜不惊的问，“那你是如何回话的？”
管事娘子小心的抬眼一瞥，只见将军神色冷肃威严一如既往，铁色眸中寒光锐利，赶紧低下头去，“夫人第一次问了小姐是否安好，第二次问了小姐是否还在府中，奴婢一概只说不知。”
若是寻常人家，纵使母女关系冷淡，问上一问也无不妥，独独在将军府内却是大忌，小姐一出生就被抱了出去，将军早已严令不许她再见生母，也禁止他人向将军夫人透露女儿的一星半点消息，御内之严不下于防火防寇防反贼。
府内私下传言都说将军薄情，然而管事娘子却知道将军极疼爱女儿，反倒是将军夫人，多年来起卧如常，饮食如常，不闻不问，像是从没有过一个孩子一般，现在却突然探问女儿下落，实在反常。
“很好。”杨思平淡淡道，他掰过昏睡中张雪桐的脸，视线依旧落在那薄情的眉眼上，忍了又忍，依然是不能忘掉当年张雪桐一手死死捂住襁褓时，那一双充满恶意怨恨的充血的眼睛，“这些南蛮子最是歹毒无情……不要看他现在和病猫儿似的便放下防备之心，那恐怕正在他意料之中。”
管事娘子只觉得一片阴冷蹿过脊梁，“那……可要奴婢再将锁链取出来？”
“不。”杨思平道，“日前军中收编黑彝时扩编了卫队，稍后我再加派一队甲士守卫此处。”他从床头按剑起身，常年不离身的软甲甲叶飒飒轻响，“记住，无论他问什么，府内府外，家事还是军务，你一概回话说不知道。”
管事娘子连忙低头“奴婢明白。”
窗外的晨光已经璀璨，天色透亮，尚带寒意的清晨变得暖和起来，可供消磨私情的光阴所剩无几，杨思平大步向门外走去，管事娘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他一边走着，清晰的声音稳稳传来，“此次大战从白彝色水大寨中缴获了虫草灵芝，你去挑些好的煎药。不必现在，他现在还在发热，如果午后还不退烧再喂。”他略一沉吟，又道，“罢了，待夫人醒了，你捎信到前院，这么长时间不见，我陪夫人一起吃顿早饭。”
将军府在西南根基已深，势力盘根错节，宣武将军事务繁忙，连自己的亲生骨肉出征归来至今都还未能一见。
管事娘子躬身应下，眼见着伟岸英武的将军用钥匙打开了小院的门锁，大步走了出去。
就在那一瞬间，日光照在门口卫兵的刀戟上，反射出森森寒光。
稍后，那门又在她眼前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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