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嫂轻轻拍打小儿子的背，温柔、祥和。她望着自己的心肝肉，因章小童而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大杨村村民面对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如临大敌。在静默的人群中，唯有聒噪蝉鸣，在回响，连绵，愈发急促。
吉山涯，那是大杨村的乱葬岗。所有无亲无故的人、在外流浪进来的人、没有家族埋葬地的人，通通扔进吉山涯。
这里横七竖八地卧着粗劣的土包，下面埋着没有生命的人。四周高大的树木遮挡了星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风，盘旋着，钻进章小童的短衣短裤里，冷得他打了一个颤。他从高坡边缘滑下去，来到土包中间，他像一只猫，轻手轻脚地在这里转。
章小童淹没在人群中，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个人影。被众人围住一直站立不动的富儿向前走了一步，小脸暴露在明亮的火光下，似有感应，转了转脑袋，对上章小童的目光，笑了一下。
章小童扭头对上表情难看的四月嫂。在她的拖拽下，章小童被强硬抓回家，他在挣扎中，感觉四月嫂娘手上全是冷汗。
“不详的孩子，”四月嫂轻声细语，“大杨村不能让他回来。”
“我回来了。”
“你在找我吗？”一个声音冷不丁出现在后面，章小童回头，就被一个人抱住了。
等他回神，发现自己被挤出人群。原来在村长的示意下，村民们动了，四个男人上前，其中两人把富儿的两只手往后扭，按住肩膀，另两个在旁盯着，随时防备富儿暴起似的。
章小童低着头，睫毛长长，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了扇。
章小童大喊大叫，死活要跟上去。
富儿像一只大狗，扑在他身上，眼里暗沉沉的。
“说什么？！”四月嫂惊恐，抓住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你要说什么？不要掺和这件事，知道吗？”
四月嫂跳起来：“谁，谁这么说的？他们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不要听！”她的脸狰狞可怕，一下子抱住章小童，力气很大，有点神经质：“那些人就是闷得慌，乱讲的，别信，你听娘的话就可以了。以后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大家为什么要带富儿哥去哪里？”章小童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虽然他已经长了三岁，但他依然那么小，总是不懂大人们复杂的行为。
过了好一会儿，章小童抬起头，说：“不详的孩子会给村子带来厄运吗？”
“富儿哥！”章小童抑制不住的惊喜。
“你在里面吗？”
“富儿哥——富儿哥——你在哪里？”他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好像到处都有人在回应自己。
四月嫂扭头，毫不犹豫：“对。”
“他们为什么出村呢，如果要验人，应该去祠堂……”
四月嫂把章小童锁进里屋，自己抱着小儿子坐在一边，不允许章小童离开她的视线，像狱卒，像守着一口肉的犬。
章小童想到里面可能是富儿，紧张与不安都飞走了，他急忙拿了一根棍子，开始挖这个小土包。挖着挖着，又怕富儿哥被棍子戳到，把棍子扔了，用手挖。他满心满意都是土下面可能埋着富儿，担心迟一点他就要憋死了，没有注意到手下的泥里，混合暗色的血迹。
啪地一声，他脸上挨了四月嫂一巴掌。
直到他来到一个大凹槽，下面全是歪歪斜斜的小土包，他知道，已经来到了吉山涯。
“你的富儿哥早就死了，当年你自己画出来的，他被吊死在一棵树上。”四月嫂的胸膛上下起伏，她死死按住章小童，几乎是咬着血肉在说话。
她有点冷酷：“他们带他去吉山涯那边了。”
四月嫂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头大石，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眼角。
章小童的脸被打得肿起来了，他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望着四月嫂，眼里全是不明的意味。
章小童仰着头，想到丝巾这个形容词的时候，不记得自己哪里听来的东西了。
章小童胸腔一跳。
章小童的手上满是伤口。他想着回村子问问跟过来的大人富儿哥在哪里，又怕被四月嫂发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不是吊死的，他那时候只是被困住了，他说他会回来的！”章小童不断挣扎，大哭大闹，“而且他是为了救我才回不来的……”
外面传来一些声响，村民们回来了。章小童扑到窗前，望着如幽灵寂静的人群，没有火把火光的照耀，大家的脸藏在夜色里。
“以后不会让你担心了。”章小童心里酸酸的，回手抱住这个爱他的女人。
“村里人把你埋了吗？”
“富儿哥回来了，他没有骗我！”章小童的眼睛里焕发神采，“我得去跟大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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