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我已不太记得真切了。
青年好似已经彻底堕入了无边心魔，终日对我说着那些过往。
他对外依旧是雷厉风行的幽冥城主。
我总无端觉得他内里早已枯朽，即使裹挟着一身光鲜亮丽的锦绣皮囊，也掩盖不住内心日益疯狂生长的绝望。
那情绪太过于浓烈，亦将我层层包裹，一点点侵入五脏内腑，使得我也生出了一些难以适从。
我曾经逃跑过，然而并不顺遂。
“你为什么逃跑？”
雁寒雪一改常态，用近乎于冷静的语气问我。
我道:“不逃跑难道陪着你这个疯子一起死吗？”
青年低低笑了两声，他淡淡地说:“那我就要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他给我喂了蛊虫。
冥界总有各种千奇百怪折磨人的法子，我不知他给我下了什么蛊。
只是每逢午夜子时必会头痛欲裂，似有人在脑中翻江倒海，浑身经脉寸寸爆裂。
如若没有雁寒雪喂我饮下他的血，那疼痛就不会止歇。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我时常掐碎了床头也不自知，木屑嵌进血肉里掰断了指甲也察觉不到疼。
因而疼痛太过绵长而剧烈，我的意识时常是模糊的。
汗水濡湿了我的眼睫与额发，在昏暗的视野中我依稀辨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墨黑的长发，素白的衣裳。
我知晓那就是雁寒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不言语。
永远要直到那疼痛过去，我已浑身无力，再也抬不起一根手指。他才会姗姗来迟，掏出柔软丝帕替我擦去额角汗水。
“空言你乖乖听话，好不好？”
我勉强扯出点笑意，那大概是极讥诮的，雁寒雪脸色都蓦然一变。
“滚。”
大抵我就是这样，永远学不会服从，亦学不会认命。
所以青年因此而愈发恼恨，开始不择手段地折磨我。
不得不说，冥界腌臜手段远超越我所能想象的。
那段漫长时日我至今依旧不大想回忆起来。
无止境的细碎疼痛，一点点磨掉你的骨头。
因为疼痛是常态，所以渐渐的感官也变得迟钝而混沌。
我的精神亦变得不那么好了，时常难以聚精会神地思索些问题，似漫步于云端，走的每一步都绵软无力。
思绪会蔓延至很空无的地方，而身体却是沉重而累赘的。
然而最让我厌恶的大概就是因修行混炖决而带来的不死体质。
这注定了无论雁寒雪做出多么过火的行为，我都不会因此而死去。
他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已不大能分辨出季节与气味了。
“青青，今日是艳阳天吗？”
我问她。
婢女替我整理衣领的手微微一顿，她垂下眼睫:“公子，冥界没有艳阳天，现下已经入秋了。”
“那为什么一点也不冷？”
“因为您穿够了衣裳。”
她的语气放得又轻又软，似诱哄小孩子。
“噢。”我卷了卷自己的头发，拾起一缕来，才倏然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然很长了，甚至到了脚踝处:“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
“您到亡乐宫的时候头发已经很长了，大约是及腰的位置。”
“现在又过了四年了，到脚踝处也是不稀奇的。”
“过了四年？”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思绪又几欲控制不住地逸散开:“青青，苍瑾花要谢了吗？”
“再过几个月苍瑾花期就要结束了。”
婢女这样说。
“噢。”我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透过橙黄朦胧的宫灯，看见她的眼眸是水一样晶亮的黝黑。
“房间里燃的什么香？”
“十二香。”
我微微蹙起眉:“这个香我不喜欢。”
“你将它换成木泽香来。”
青青是很顺服乖巧的性子，她毫无怀疑，闻言便立刻出去寻木泽香了。
我目光转向桌上的茶盏，瓷白的胚体，绘着淡淡的，同烟雾般清浅的紫色花簇。
乘着你勉强有点清醒的时候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瓷片划破手腕，流出艳红的血液，我并不太能感到多么鲜明的疼痛。
为了试图让自己感受到一点疼痛，我拿着那块锋利的瓷片固执而耐心地割裂着我的肌理，一遍又一遍。
我亦不太能知晓这样是否能让自己死得彻底一点。只是心中忍不住想，终究自己还是选择了一个俗套又颓废的死法。
鲜血汩汩地流出来，墨红色的血浸透了衣袖，那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花。
一朵又一朵，热热烈烈，挤挤攘攘地盛开在素雪一样的袖口。
我渐渐迟缓地察觉到一点冰凉与朦朦胧胧的睡意。
混混沌沌间我又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雁寒雪的脸庞，他此刻的面容白得惊人，眼眶下未眠的淤痕明显。
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
“玄离。”他眉眼疲倦却平静:“我放你走。”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却不能表明出来，手腕处的伤口疼得厉害，而我只感到久违的轻松与快意。
我赌对了。
以死要挟是下作的手段，诱骗青青说出雁寒雪与空言的过往亦是不妥帖的。但比起永生被禁锢在亡乐宫中，这些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知晓他是将我当做了空言的替身，故而我才有意复刻了一遍他从前的记忆。
依照着故事里空言的性子陪他一起走完这遭本该早已完结的话本。
那些热烈的盼望，我却无法回应。
总归世人皆说圆满难得，倒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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