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孟走了,看到他离去我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快。反而更郁卒了,只觉得他这般姿态,反倒似我对不起他,无理取闹一般。
我气得将桌上的茶盏摔了一地,那清脆的碎裂声层次响起,才稍稍拂去了我一点怒气。
地上的瓷片是很清冷的颜色,细细碎碎,无端端让我想到了春日里凋零的雪白杏花。
或许我有那么一点思念起凤栖宫了。
冥界是没有白日的,花草也长得不好,即使破天荒生出几棵树,也都长得奇形怪状,不堪入目。
九西宫里却种了许多花树,多是我叫不上来名字的,却眼熟得很,想来是九天上也种过。
唯有一种我认得很清楚,淡紫色的小花密密匝匝地长满枝头,远远望去犹如烟雾般朦胧。
我曾问过玄瑾这是什么花。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以后,他才淡淡地说:“这是苍瑾。”
我曾躲在树间枝丫上假寐,听到宫内侍女窃窃私语。
她们穿着鹅黄的衣裳,裙裾像流水一样飘逸,乌发如墨,乍看之下同人间女子没有分别。
她们说尊上从来不准宫中侍女穿白衣,戴玉钗,还说苍瑾树与满宫的花草都是为几千年前一位逝去的女子种下的。
彼时我正懒洋洋地靠在枝头上,一面吃着果子一面透过层叠的淡紫色花枝看着她们絮絮叨叨,呼吸间都是轻盈馥郁的花香。
原来即使于玄瑾而言,情之一字也如穿肠毒药,刻骨难忘,药石无医。
我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好奇,可亦知晓自己是不应当问的,那一定不是个圆满的故事。
每至一年的腊月十一,就是苍瑾花开得最盛的日子。其实这花常年不败,只是到了这一日,偏生会开得分外热烈,连一点枝叶都难以寻觅,轰轰烈烈。
待了第二日所有花瓣就会尽数凋零,要足足再过一个月,结了果后,才会慢慢开出花来。
我总觉得苍瑾树是很谄媚的,没有骨气,常年不败的
花自然无人会去珍惜。
它终其一生都在开花,结的果也不好看,亦不好吃,刚刚长出来的时候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点,青皮的,又酸又涩。待稍微长大了,就是微微的紫,彻底成熟后就是很浓郁的紫棠色,似一个个小灯笼,挂在黑灰的枝丫上。
每到了腊月十一苍瑾花凋零的日子,玄瑾就会变得格外地沉默。
他会一人径直站在树下,整整一夜。
我曾偷偷躲起来看过他,满天飘落的花瓣,好似一场雪,纷纷扬扬,落满了他的肩头。
玄瑾一身白衣,墨发如瀑,他微微抬起的面容,长睫半掩着眼眸,透出一点极深刻而悠远的情绪。
那情绪究竟是什么,我并不能知晓,因其实在复杂又不明朗。在那一刹那,我也会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确实是脆弱与落寞的。
但终究我是没有资格过问与插手的,这是一段被他尘封的过去,旁人永远无法涉足。
一日里,我百无聊赖,去了风栖宫的苍瑾林。
我来得不巧,满眼的灰黑,枝丫上坠着沉甸甸的紫棠色果子。
我算了算时日,才发觉自己错过了花期。
苍瑾树一年内几乎都在开花,偏生我来的这一个月就错过了。
我果真是个运道极不好的,我暗自感叹,随手摘了颗果子,咬了一口。汁水充沛,既不酸也不甜。但聊胜于无,左右也是吃着打发时间。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依旧是一身红衣,乌发如墨,肌肤似雪。
“姬骨?”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竟又忘了戴面具。
她见了我倒是很高兴,走过来十分热情地对我笑了笑:“小娃娃,好久不见。”
“你还没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本不想与她多说话,却不想她缠人得很,抓着我翻来覆去地问,念得我没了脾气。
我犹豫了一下,随口编了个名字:“玄离。”
姬骨笑容微微一滞,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尊上的子嗣?”
我说不是,她却又一口咬定这三界没有人敢跟玄瑾争姓氏的,除非我是骗她。
女人真的很麻烦。
我被烦得不行了,一口应承了下来:“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本以为这已经算糊弄过去了,不料她又开始咄咄逼问起我的母亲来,我想到从前在司遥那看的话本,开始胡编乱造。
不知是我真的天赋过人,还是她实在愚不可及,最终她还是信了我的话。
而这些故事捏造得狗血又俗套,连我自己都说要听不下去了,姬骨倒是听得专心致志,津津有味。待我口水都要讲干了,实在编不下去了,就以瞎扯了个结局。
她倒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嘴里还啧啧称奇:“未曾想过尊上亦有这样的风流史,精彩,当真精彩。”
我心道,若是玄瑾知晓我再外面如此编排他,还不用他说些什么,就以鬼孟那忠心不二的性子,也定要第一个冲上来将我活剐了。
我想到了那些关于苍瑾花与玄瑾的流言蜚语,便试探着问她:“姬骨,有人告予我这九西宫的花草皆是玄瑾为一位女子种下的,此事当真?”
她面上笑意渐渐退去,语气也冷了下来:“你从何知道的?”
“只是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传言。”
姬骨冷笑一声:“无稽之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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