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稹没听他说完，遥遥就觉密林间隐有香火气，拍拍他一骨碌滑下来，一瘸一拐向那深处探去。
遥一见，明柱素洁，青石古墙，确是个合规合制的小庙堂，匾上悬着力透纸背的三字，“莫也寺”。
李叙只见他那前辈肃穆起来，提袍敛眉踏入了那方净地，便也揩了把汗收鞘随他进了去，这寺虽小，供的神像却面目栩栩，慈面温蔼，他斗胆一瞧，忙复垂下眼去。
娲神娘娘。
“这荒村野店，何来这始母神寺？”
苏稹只仰头静静看，良久略一指那尊像旁的碑刻记事，李叙走近些去瞧，却见上记载了远古一小神为娲神采月时误入尘世不得归途，天烘地焙，九日高晒，娲神心忧，遂引甘霖于此地，为那小游神一时得安。
“果然是母神心怀。”
李叙叹罢，一侧头，却见那娲神尊像泥塑手中似捂着个什么小白团，他不敢造次，扭头问他前辈。
“前辈，这娲神娘娘手中藏着什么？”
苏稹不解，顺着他看去，打眼一瞅，明白了大概，浅浅一笑。
“那是……一只小狐。”
“为何在娲神娘娘手中？”
苏稹不答，反问道，“你不认狐乃邪祟之物？”
“怎会，”李叙摇头，“白狐是祥瑞。”
“上世祥瑞。”他指指天，双手合十低头一拜。
苏稹哑然失笑，忽闻门外似有动静，遥一瞧，竟是个纤腰束素的姑娘入寺来了，李叙扭头一瞧，慌里慌张口念着非礼勿视，抱着葫芦瓢就往旁一香案后躲去了。
“你慌个什么，又不是洪水猛兽。”
他嘘声摆手，“娘亲说女子拜娲神男人不能听，娲神垂怜，亵听不敬！”说罢还猛闭眼捂得紧紧的。
苏稹刚想笑骂，就觉身一轻，随缕薄烟飘飘乎幻了原状，虚了影，回头竟见那娲神像掌中生光，继而径自被收入了那手中泥塑狐像中。
入了那尊像苏稹只觉一阵神明气清，没想这娲神座上竟还另设此小神龛，着实惊诧。
于半空龛中向下探去，便见那姑娘已至神像前，他如今招子有损，遂女子眉目打扮看不明晰，只听得端庄的几声拜祷，都是些山河清平、太平长安的愿告。
苏稹听着颔首，倒是识事不凡，与旁家姑娘不同。正夸赞，却闻那女子略一顿，显出些小女子姿态，羞赧开口:
“青罗还有一求……敢向您座下主鸢谱的九尾神，求个姻缘。”
此话一出，就见烟香缭绕，那娲神像手中白光一闪，竟推出了个小狐神像来。
苏稹叫苦连天，“母神您推我作何……”
那女子似不曾见，自顾低声祈到:
“……青罗身入道门本不当动此凡心，只是人欲天理，自然之道，极情道如何长情，无情道如何无情。”
“”
她顿了顿，似想起了那丰神俊朗的情郎，念到，“……青罗心所许，是个世间再难寻得的人，心怀大道，再无其二。信女此愿……”
“君心，似我心。”苏稹感念其诚，随她轻念出了那后句。
此语毕，烟云直上，绕于那狐像身，仙炁盘绕，如神祇现。
那女子见此状十分欣喜，上前来添油起香，而后虔诚退身去了。
苏稹从那神龛下来，慨叹一番，踱到那案边就是一巴掌，直把睡得昏天黑地的李叙吓得一激灵。
“去了。”
李叙惺忪爬出香案，揉眼看着苏稹怪道，“前辈，你如何，香缕绕身？”
他低头一看，果然那敬于娲神娘娘的香火十之有三被分了那小狐像去，香愈盛，此残身感病痛愈轻，心中一动，看向那娲神像。
大抵是为母心忧。
他拜了又拜，才同李叙出寺门去了。
他苏稹上一世原也是有生身母亲的，是只亲和敦厚的母狐，时常叼了小禽来喂与他，也不论他是山主还是瑞神降世，只知道他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亲的心肝。每每捕了生鲜带回给他，笑眯眯看他吃下肚去。
“娘亲。”
年迈的母狐狸在霪雨连绵中费力回身看，看那素袍仙人于殿口轻唤她。
“……没，爻只是想喊娘亲了。”
母狐一弯眼，小声嗥了一声，在细雨蒙蒙中转身去了。
苏稹不想了，看着李叙跟个黄狗急赤白脸隔着门槛对骂，荒郊野岭的那声都能传到隔壁山头去，挠挠脖颈自顾瘸着腿进了这偶然寻得的弃旧客栈。
朽木腐梁，破絮败旌，咳嗽声都扑欶欶往下掉土渣，可如今天渐晚，也只好先行歇下。他扭头看，李叙已经跟那黄狗交涉罢，四下摸摸索索张望，搬了满覆尘垢的桌椅。
遂找了个破扫帚好一通拍打，惹得满屋尘飞絮散，折腾够了回身找苏稹。
“前辈，干净了。”
苏稹抹了把满脸的他掸下来的灰，摘了头发里的草根，灰头土脸应他:
“嗯，一尘不染。”
这小道士虽人傻话多，却还算心善，且符文剑诀学的也算扎实，苏稹随意指个符都能说个大概。
插科打诨着天就昏沉了，月将起，李叙去把倒在一旁虫蛀雨蚀的门板扶正，长凳就一条让给苏稹歇息，自己上了桌打坐摸卦。
苏稹揣了手，四下而寻想给他摸个火折子，怕他费眼，想着摸索着到了前柜，虚着眼伸出手去瞎碰乱找。
继而摸到了个活物。
冷，僵，似在抽搐。
他微一撤身，怕惊了李叙遂没喊人，暗下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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