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微眼中震了震，不知说些什么，良久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苏稹便又笑，“想说什么便说。”
李玄微定定看着他，“我本想，代愚昧世人，求你宥恕，但……我没有资格。”
“我只是个卷外人，看客与始作俑者，无权替受难者宽恕。”
他慢缓站起身来正视着苏稹，“感不同，身不受，还要装腔作势替人谅解，此非知情达理，而是道貌岸然，幺幺小丑矣。”
苏稹目见他敛神沉眼，一时也缄默不语，良久笑他又这样老成持重。下了窗槛走近些，召出了一条鬼糸，借月流光。
“回身暂下青冥里，方外相寻有知己。感君所言，许此神契，所求必应，言出必行。”那鬼糸飘飘乎攀上了李玄微的将指，曳了道光，蓦得消失。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他转头继续看那囫囵月，默不可闻轻念了一句。
李玄微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解看他。
“这可有用得很，以后若要寻我，只管开口，山陬海澨，我听得它唤，必回。”
他似眼中有光一动，又低下头去只顾看，过了会挪开身边一空场，示意苏稹来坐。
狐狸犯难挠了挠脖颈，还是别别扭扭前去，坐了个边沿。招呼他快些歇息，挥灭了那灯奴。
温声道，“你且睡去，这有我。”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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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枕着那裹了绫的锈剑，闻夜雨落檐又坠了地，凉意袭了暖梦，他略一蜷，却觉轻暖柔厚的个物件慢缓覆上了他身，掩了寒气绵延。他动了动将指，诧见暖调的一缕光于两人身间划亮，昏昏暗照清了面前清绝倦眠的人。
默然良晌，四方皆暗。
他凑近了些，阖上眼，心中似放了什么纵去，再不肯收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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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未晞，苏稹便揣着手看一地雨后溟濛。
沉月犹在，苏稹唤了他世侄随他速去。两人将下了那天阶，就被遍地尸骸残骨拦了去路。
“作孽，恐怕被冲出土来了。”苏稹看着就近的那副骨架，摇摇头试跨过，却觉些不对。
那耷落的手骨上，又长出了第三只手，交错相缠。
他略一搬弄那骸骨，才见到了另一只手的全貌，却是另一副骨骸，身量相仿，侧卧躬身。
他一时不明了，喊李玄微看。
“两男丁，弱冠上下。”
苏稹又不懂了，“尸骨相握，一起死？”
李玄微蹲**翻看着其中一具断裂的胸骨，摇头，看向他。
“陪君死。”
苏稹一怔，思索片刻，见得那另一具身确无骨创，“躺在这尸首旁，活活饿死的？”
李玄微不置可否。
他咋舌，“大抵是兄长知己罢，着实忠良。”说罢挥袖将那尸身渡了去。回头却见李玄微直直看着他，问怎得。
“为何不能是眷侣？”
苏稹笑，“你又傻了，这可是你说的两男丁，何来眷侣一说？”
“为何不可？”他争，誓要摆明白道理的模样。
“好好，皆可皆可。”
李玄微正欲说些什么，就忽闻搬挪尸骨之处一阵塌落声，地面陷落而下，苏稹看去，却见幽幽几魂飘出，见光涣散了去。他一蹙眉，猛看向身后雨后泥泞，又看向远处的扶风山背。
这难不成……？
不对，苏稹拈了撮黏土轻轻一抿，“这活物能骗人，死东西怎么骗？”
天灾。
“你信，上世有场降灾浩劫吗？”
“世叔是说……”李玄微见苏稹背后看向远处遥峰，随他看去。
“不，我之意，或许有种可能，此处才是真正的陆地。地动山起，压塌了这方地皮，群山挺立而余下此处，日久月久，山洪天水常降，原本只是常有涝，后来便直接聚起了有半山高的死湖。后，那处，”他指了指被劈缝开的扶风主峰上架空的崇玄台，“那条山缝，将这水泄了出去，最终只留这湿气阴邪之地。”
“那此处的灵物树石？”
“有旧有新，但我肯定的是，”苏稹抬眼看那疮破的石庙残碑，“这些神叨的物件，是洪泄灾邪之前的遗存。”
“既有天灾，那尸骸在哪？”
“我不知……大抵，被冲入山底去了。你扶风祖师爷为何在此选址？”
“堪舆所言，至阳聚炁之地。”
“阴阳并生，既至阳，必大阴。你懂这个，给我找找这里何处大凶？”
李玄微看着他，指了指地面。
“别闹，好好算算看。”
“此处，便是扶风主山聚阴凶地。”
“那我所想不错，此处，”苏稹虚起眼，“本就是个蓄灵坑。”
李玄微忖度后道，“聚灵养尸，命转逆生，那些活尸和仍可人语的腐身，是因足吸了此地阴灵，才死魄成僵，游荡于此。”
苏稹颔首，“看来你这扶风祖师，果然择了个宝地，阴愈至，阳愈胜，怪道那些神保于你扶风引人飞升，原是有些讲头的。”说罢正欲行，却又一止步。
“倒还有一问。”
“世叔讲说。”
“你说这阴阳并行，必有冲撞，如何可中和正邪两势？”
李玄微看了看西沉月和东升日，万光相错，他抬头，指向那崇玄台。
“玄微记得册籍有道，崇玄者，日转星移，万宗要津，变卦动爻，上世玄机。”
他话说完，却忽痛极一般阖眼掩目，苏稹见月渐消，忙给他起了个障，“这便带你出去。”
幸得昨日夜雨泽被，他估摸那阴渠是能集些生水的，便匆向那处奔去，却被李玄微一把扯住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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