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木秀
借着窗外的篝火，乔怀璧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只见地上铺着灰色的毡毯，屋中央还点着一盏明明灭灭的青铜油灯——这是司马鸿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对比了一下他自己屋内的陈设，算得上相当礼遇了。
乔怀璧稍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将装着吃食的篮子放在了地毯上。他环视了屋里一圈，看到有个身影靠着毡房壁低头抱着膝盖。
“……殿下？”
朱宜铭迅速地抬起头来，眼睛瞬间就亮了。
“怀璧你回来啦？他没为难你吧？”
乔怀璧摇了摇头：“怎会……他与我家原也有些交情，而且，他父亲本是被陛下称为龙虎神将的司马易——到底曾是大南子民，想来也不会真的为难殿下。不过殿下彼时年幼，没听过司马将军的名头吧？”
朱宜铭垂下眼睑，不知怎么声音有些闷闷的：
“……听过的。”
“他……唉，现今虽做了蛮族的国师……不过……”乔怀璧期期艾艾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不说他了。”
他将篮子里装的烤羊肉、面饼和奶茶取出来，布到了案桌上。
“我方才在那边尝了点他们的吃食，都挺腥的。虽难以下咽，还是将就着用点吧？殿下这两天都没怎么吃饭……”
朱宜铭点了点头，撑着木梁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开了步子。
乔怀璧见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上前去扶他：“早上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朱宜铭几乎把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小声道：“早上和那人打斗的时候，不慎把腿上的伤口又撕开了，当时还不觉得怎样，到晚间便越来越疼了……”
乔怀璧小心翼翼地将王爷扶到案桌边坐好，不由自主地报怨道：
“皇上给他们一家如此礼遇，他却去为蛮人效力，真不知怎么想的！”
朱宜铭啜了一口腥咸的奶茶，淡淡地道：
“人各有志，各事其主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乔怀璧在他身边坐下，正想要看看伤势，突然发现有点异样。
屋里的油灯不大亮，以致于一直没注意到，王爷的铠甲不知何时卸了去，身上穿的衣裳却不是原来那一件。昨日与净军的对峙中，为了护着他，自己被弄得满身尘土和血污，衣服也破了几处——眼下这件稍微显小的绀色绸衫是哪来的……
他们半路遇到埋伏，仓皇逃跑，应该什么都没带才对啊？
乔怀璧突然福至心灵：“这件衣裳，是雁回哥哥的吧？”
朱宜铭抓着一块烤羊肉狠狠地咬了一口，答非所问地道：
“你方才不在的时候，来了两个蛮人医师，叽哩呱啦说了一通，一句也没懂，然后往我伤口上涂了好多难闻的草药，还绑上了布条。我现走路一瘸一拐的，都是他们害的！”
乔怀璧失笑道：“就知道雁回哥哥不会薄待我们，他虽性格乖张爱捉弄人，心地可是顶好的呢！”
朱宜铭“啪”地一声将羊肉拍回粗瓷盘里，眼神阴鸷。
“你跟他，交情倒是不浅。”
乔怀璧一顿：“这又是怎么了？”
“之前他出手轻薄你，你也不生气！现在倒好，还一个劲儿夸他！”
乔怀璧简直被弄得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女子，什么轻薄不轻薄的？况且雁回哥哥就是开玩笑，犯得着为这种事生气么？”
“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朱宜铭嘶声力竭地喊出这句话来，眼睛都有点红了。
乔怀璧方会意过来，他是在说昨天被不小心踹了一脚的事。
这……能不能讲点理？这能一样吗？
乔怀璧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又不知拿出什么说辞才能保证这位太岁爷不生气。见朱宜铭用小狗一般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在期待听到点什么，他思想斗争了一番，终于把“殿下还是该早日成亲”这几个字给咽了下去。
等了半天也没得到回应，朱宜铭撇了撇嘴，放弃一般地放低了声音：“罢了……怀璧你吃过了吗？”
乔怀璧松了一口气：“吃过了。”
接下来的晚膳还算平和，王爷端正地坐着吃了晚饭，除了奶茶没怎么动以外，其它的食物基本被一扫而空。
乔怀璧放下心来。收拾了杯盘碗盏，又去铺床。一切都收拾停当之后，便在朱宜铭的下首睡下了。
同其它的草原民族一样，赫勒人的家具中没有象中原一样的床，甚至连塌也少有，大多是席地而睡。虽隔着厚厚的皮垫，仍觉得有些潮意。加上天黑时开始起的风，眼下已是吹得呼呼作响，让这仲秋更添寒意。
昨日两人在野外露了一夜，又兼惊吓焦虑，乔怀璧几乎一宿没睡。如今终于又躺在了柔软暖和的被褥上，他便觉得全身都酸软疼痛起来。
谁知他刚躺下，正准备去吹油灯，便听得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转过身一看，朱宜铭象小狗一样趴在他身边，怯怯地道:
“天好冷啊，怀璧……我……能睡你旁边吗？”
许是看到了他眼中的犹疑，朱宜铭连忙道：
“昨日原是我的不是，吓到了你。你放心，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做的……”
见他眨巴着眼睛，一如幼时的神态，乔怀璧就把他偶尔露出爪子的模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叹了口气，爬起来吹灭了油灯，展开被褥盖上两人，低声道：
“睡吧。”
他感到背后一暖，有几缕发丝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从昨日起他一直担惊受怕，放松下来之后便觉得异常疲惫，不知不觉就堕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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