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红夷
朱龄坛站在城墙上，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搭起手眺望南边的天了，终于在金红相间的夕阳之下，看到了隐隐的烟尘，他又揉了揉眼，遥遥地看到了一面宁夏城属的史家军旗。
他满面喜色地爬下墙垛，喊道：“将军！靖远王送粮草的车队到了！”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宁夏城门下便聚集了一干戎装兵士，众人见那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一队牛车，一看便知押解的皆是粮草辎重。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银甲细铠，身长玉立，凤表龙姿，不是别人，正是靖远王朱宜铭。
塞外的风沙虽严寒粗砺，却也格外能打磨人。如今的靖远王，同三年前朱龄坛第一次碰到时那个少年已是判若两人。若说当年还是个故作老成的小皇子，现在却是个真有些深不可测的王爷了。
听闻朱宜铭亲自押粮草前来，宁夏守将史宗义连忙出城迎接。他在这边关已驻守了十多个年头，原本并不与藩王往来，如何同靖远王走得如此近？此话还要从头说起。
太祖之时，曾将数位亲王分封在北方边境一带，本意为巩固边防之用；高祖时，为防藩王拥兵坐大，将分封在九边重镇的几位亲王逐一削去兵权，只许以高俸䘵及良田，并明令禁止藩王与官员往来。故而长久以来，别说史宗义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了，便是一般的官员也不敢明面上与藩王来往了。
三年前，史宗义偶然得了一门番邦的红夷大炮，此炮射程精准，威力无比，用来对付塔塔尔前来攻城的重骑兵再好不过。无奈那红毛番人技师汉文不精，又没有能工巧匠能看得懂他的图纸，竟然无人敢用。
正在史宗义心急火燎的时候，一位叫马三䘵的商人求见。此人虽不过是个商贾，然人面颇广，黑白两道通吃，在甘肃府一带颇有些名气，连史宗义也有所耳闻。随后他便向史宗义推荐了一名朱姓技师，在语言不甚通畅的情况下，竟从那番人技师学会了摆弄大炮的方法！
史宗义喜不自胜，方知此技师乃是靖远王推荐来的。虽疑心自己是不是违规用了宗室成员，如此巧匠却不是随便能替代得了，只好捏着鼻子睁一只眼闭一眼。
谁知年下受了旱灾，宁夏城军饷不足，北境常年被塔塔尔人骚扰，朝庭竟也分不出多余的支援。史宗义正一筹莫展，靖远王却派人悄悄地给他送了好些粮草，令史宗义十分感慨。
肃王、庆王、韩王皆封在甘肃府，且在此地经营近百年，府中皆是钱过北斗、米烂陈仓，国有急难之时却无人多问一句。这靖远王不过是个郡王，论封地远不及前几位，年纪又轻根基又浅，却懂得为国分忧。
之后更是年年如此，每年秋收之后便会打着史家军的旗号，悄悄送粮草过来。史宗义同他打过交道后，更觉其为人谦和低调、礼贤下士，又知他本是徐公之外孙、今上之长子，便生了一种惜其非储君的遗憾。
史宗义是个爱憎分明的直爽人，听闻朱宜铭亲至，便顾不得身上带伤，连忙跑到城门口迎接。
“这等小事，吩咐下人办即可，何必王爷亲自跑来！”
朱宜铭忙将正在行礼的史宗义扶起，道：
“听闻最近这一带有流寇出没，恐怕路上不太平，倒不如我亲身来一趟的好。”
主宾两方寒暄了一番，巨大的城门慢慢打开，迎接送粮草的车队。乔怀璧伸手按了一下被风撩起的衣袂，站在朱宜铭身后，扫了一眼史宗义那边，除他的子侄、副将以外，还有一位一身红衣戎装、身材高挑健美的少女。她身上虽无甚装饰，只在鬓发间系了一块红头巾，然青春貌美，站在男人堆里显得格外打眼。
这是乔怀璧第二次来到宁夏，对面的人对他来说都不算陌生，倘若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少女是史将军某位挚交的遗孤，亦是他的义女，闺名似乎是叫做杨灵均，有一身好武艺，倒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角色。
当晚城内便为靖远王设了接风宴，虽没什么精细的东西好招待，烈酒却是管够的，乔怀璧一向不被允许饮酒，待酒过了三巡，便走出来吹风。
未料便在外面碰到了同样溜出来的杨灵均，许是长在边关军中的缘故，她并不似那些寻常女儿一般扭捏，大大方方地同乔怀璧打了招呼，又聊了些家乡原是哪里，到固原几年的闲话，终于话头一转，脸上现了些羞涩之意，道：
“如此说来，乔公公是王爷自幼随身的，当是一等一的心腹。灵均斗胆，想打听下王爷房中现有几位姐姐？模样儿性格都如何？可曾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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