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祯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想要反驳，却被那突如其来的一通连珠炮噎得无话可说，“那你说怎么办？”
“他等都等了，你还要怎么办？”夏云溪说，“自然是该去就去，算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他仍是有些犹豫，但心中却也明白夏云溪说得不无道理，思前想后，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看你就是想吃这顿饭。”
夏云溪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你就当是我想吃这顿饭好了，反正……”
“唷，两位先生，你们刚才这是上哪去了？还没给二位道喜呢。”
他话音未落，一句戏谑的京腔突然插了进来，二人回头，发现那不是别人，正是锦裕班的小花脸孟庆祥。这时节兴记里人人都回去过年了，却也有几个无处可去的，他们算是一个，而那无家无口的孟老板也算是一个。见对方那张粉饰停当的脸正故意作出古怪的表情，夏云溪便也学着对方以字正腔圆的京腔调侃道：“孟老板，你这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跟吃了喜鹊屎似的？”
“是有人吃了喜鹊屎，但可不是我吃的，”孟庆祥呵呵一笑，“小夏先生，您还不知道吗？刚才钱经理让人来找您二位去呢。”
一听钱远文的名字，夏云溪便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即没好气地说：“你发什么热昏，钱经理来找还能有什么好事？你这白鼻头少给我幸灾乐祸。”
“谁幸灾乐祸了？我是那种人吗？”孟庆祥一脸无辜，“这次真是好事……你小子不知道，刚才有人往后台送礼来了！点名是给您二位的！你说说，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送礼？”沈祯不明就里地问道，“会有谁给我们送礼？”
“是真的，听说是什么浙江督军家的大公子，出手可大方了，你们俩是不在，刚才在后台可是人人都出来看热闹了！”孟庆祥说，“给小沈先生送了二十两银票，说是什么赔您那位朋友那张状元台的票钱，还有什么……向您和您那位朋友赔礼道歉。”
“二十两？”
沈祯当即怔住了，状元台的门票不过一角小洋，如此出手“赔礼道歉”未免也太过大方。但他还来不及感到惊讶，便听孟庆祥又说：
“这还不止呢……那位谭公子还送了一条‘小黄鱼’过来，说是让二位喝杯茶……不过，钱经理见你们二位不在，就先代收了。”
“小黄鱼？”夏云溪皱了皱眉，“钱经理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一条小黄鱼而已，他也要迫不及待地收下来？山珍海味吃得还不够多吗？”
“你看看，平日里说你是小孩子家你还死不承认，”孟庆祥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督军家的公子，难道会一本正经给你送那种‘小黄鱼’？”
“孟老板，你是说……”
看着那略显古怪的微笑，沈祯忽然意识到，对方口中那“小黄鱼”并不是寻常零食，而是市井之中用来暗指金条的黑话，这一条“小黄鱼”的分量又是远远重过那二十两银子。一旁的夏云溪咂舌道：“这哪里是喝杯茶，茶馆店都能买下来了……怪不得钱经理要赶快收下，不行，我得去要回来。”
“巧了，他刚才还在找你们呢。”孟庆祥说，“我听人说，那位谭公子和家里闹别扭，特意躲到上海过年，何老爷吩咐钱经理好生招待他。看样子，那钱经理是想请对方吃饭，让你们二位去作陪……小沈先生，您怎么了？”
孟庆祥兴致勃勃地说着，却发现沈祯的脸色有些不对，那并不是喜悦的样子，倒像是被告知了什么坏消息一般。夏云溪看在眼里，忙把孟庆祥拉到了角落里，小声道：
“喂，孟老板，我和你商量件事。”
“瞧您说的，您现在可是个角了，还那么客气干嘛？”
“去去去，什么角不角的，再说我可就翻脸了，”夏云溪压低了声音说，“你等会碰到钱经理，别说你在这撞见过我们。”
“小子，”孟庆祥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哪一出？自然是空城计了。”夏云溪说，“我实话告诉你，我们晚上有些别的事，反正去不去，钱经理该请的客也都照样能请，人不在，他也就没办法了。”
“我就说你是个小孩子，你还别不信。”孟庆祥望着他，呵呵一笑道，“你以为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你别忘了，人家可是连一条‘小黄鱼’都给了……你们不露面，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这倒是，”想到这里，他开始寻思自己该找哪个合适的时机向钱远文开口，“要不这样，你就说你没见过师兄……不就是作陪嘛，有人到了就行。”
“没见过沈先生倒也不难，”孟庆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只是刚有人给沈先生送了二十块银洋……”
“你……真是铜钱眼里翻跟斗，罢了罢了，这样行吗？”
他急欲打发走对方，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元来塞到对方手里，孟庆祥接了银元，吹了口气，听到那特有的嗡嗡声后，便眉开眼笑地向他致意道：“小夏先生，那就多谢了……恭喜发财，下次有这等好事别忘了我老孟。”
说罢，孟庆祥转身离去，望着对方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走得飞快的背影，他心里顿时有些后悔自己出手过于大方，只得远远朝着对方喊道：“省着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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