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祯，吃菜吃菜，今天做了火煮干丝。”
面对王月娟的热切，平日里颇为配合的沈祯却有些心不在焉，随手夹了一筷子，和着一大口米饭囫囵咽下去。夏云溪在一旁看得咋舌：“师兄，这么咸的菜你都能吃得下去，你可以的。”
“哎呀，淮扬菜嘛，你们苏州人吃口太淡，你看你看，小宁波就很吃得惯嘛……来来来，多吃点啊。”
王月娟彻头彻尾地无视了他的意见，又给他夹了一大筷子菜。无奈之下，他只得拼命扒饭，又以余光瞥了小宁波一眼，发现后者正趁老板娘不注意大口喝汤。见此情形，他顿时受到了启发，假装若无其事地偷偷把那一筷子干丝往汤里浸了浸，嘴上用话转移着她的注意力：“张老板，老板娘，今天生意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这个样子，”王月娟叹了口气，“眼下只怕是连老客人都留不住了……耀星车行这一回，恐怕要关门大吉哟。”
她此言一出，夏云溪顿时目瞪口呆：“这是怎么说的？师兄，你不是在帮启生哥他们办这件事嘛，我记得你前两天回来的时候还说，和洋老板已经谈妥了，连钱都付了……怎么这会又横生枝节了？”
“洋老板那边价银是已经付了没错，转让车行的手续也已经办妥了。”沈祯叹了口气，“谁知道工部局出来横插一杠，说那块地是不让华人租用的，洋老板走了，就要收回这块地。他们要想用地，就得额外给洋商交一大笔钱办挂号道契，由洋商出面租地，他们再从洋商那里租地。如此一来，他们就得多付一大笔钱。”
“什么？工部局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车行转让了之后提这件事？怕不是要敲竹杠吧？”
“我今天去找了上海滩的大律师请教，律师说，工部局的做法是公事公办，虽说有挑人头的嫌疑，但是真的顶真起来，这样的做法倒也是有理有据的。”沈祯回答，“四百大洋，他们拿不出这么多的……”
为了盘下车行，包括孙启生在内的一干车行伙计已经倾尽了积蓄，无论如何，这个数字他们是拿不出来了。“既然律师说是挑人头，那……有什么别的办法让工部局不挑吗？”夏云溪着急起来，“师兄，你说我们能不能求一求何老爷，请他在工部局那里说句话？”
“没用的，何家的势力，也就是在法租界有用，真的到了英租界里面，也就只能捏捏那帮底下的人。听说何四自己都叮嘱手下的徒子徒孙，不要去英租界惹事，英租界的事情未必能摆平。”王月娟说，“事情在英租界，他那边插不上手，还是得找在英租界有势力的人。”
“罢了，我明天去替他们问问，有没有能让工部局通融的办法。”张铨说，“虽说这两年走动得少，但是当真拉下脸来求他们，帮里那些大头香多少也会给点面子。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别的了……耀星车行关了还是小事，怕只怕他们投进去那笔钱要血本无归。”
夏云溪知道，以张铨一贯的傲气，若是打算开口求人，便是真的遇上棘手的事情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忿，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华人的地，倒不让华人租用，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
“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事情。”王月娟瞥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夏云溪闻言，顿时语塞了，他知道，王月娟说的是实情。
“张老板……”沈祯忽然说，“别去麻烦帮里的前辈了……这件事，工部局的通知已经下了，哪怕真的托了人，工部局也不会认错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想办法把那四百块钱筹出来，挂号道契一办，日后那块地便归他们用了，这样一来，生意也能做得更稳当些。”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实际上，让他们筹那样一笔钱比起让他们托人更是难上几分……”张铨苦笑道，“还是说，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倒也没什么……”沈祯喃喃自语，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阿云，这几天，陪我回一趟昆山吧？”
“什么？你不会是想把你们家祖宅卖了吧？”夏云溪一听，差点跳了起来，“你前前后后已经帮他们出了不少力了，现在还要替他们筹钱？”
“……反正爹过世之后，屋子一直都没有钱修缮，园子早就破败不堪了，这些年来四海为家，也没顾上那里，上次去昆山跑码头的时候回去看了看，邻居问过我有没有卖的意思，当时我觉得那是祖业，没有答应人家，现在想想，卖了就卖了吧，也就了无牵挂了。”沈祯云淡风轻地说，“就算是……江湖救急吧。”
“阿祯，你……”王月娟想说江湖救急何至于此，但她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就是没能冲口而出。重义轻利到了这个地步，便是真的江湖人也是难以办到的……不，与其说是重义轻利，倒不如说是因为一些旁的原因，“你真的……”
夏云溪久久无言，心中却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沈祯每天早出晚归的情形。或许是一物降一物，一旦事情牵扯到孙启生身上的时候，沈祯就变得不像是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师兄了。“师兄，他真的值得你帮到这个地步吗？”他困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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