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包银”二字，陆友卿的脸色霎时间变了，沉默了片刻后，终于不情不愿地放软了语气道：“包银我会如数退还，但请容宽限几日。”
“唷，陆先生做事不是一向清清爽爽不愿欠人情吗？现在倒是开口求人了？”见他态度软了下来，矮胖男人得意地冷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这钱又花在烟土行里了？我看上海滩的烟土行，倒有一半的生意是你照顾的。”
最后那句话恰到好处地刺中了陆友卿的软档，他一言不发，原本蜡黄的脸色更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矮胖男人见他不敢辩驳便益发得意起来，以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嘲弄道：“你看看你，堂堂的上海滩‘响档’，活脱脱把自己作到这个地步，几两银子也拿不出来……混到这个地步，我要是你，不等人扔，早就自己一头跳进黄浦江了……”
“你这死胖子，说话好歹也留点口德吧！”
矮胖男人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推了开来，屋内的三人吃了一惊，陆友卿打量了一番，终于认出了那满脸怒气的不速之客，百感交集之下，他声音不禁颤抖了起来：“阿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兴记开门做生意，我就不能来吗？”
夏云溪瞪了那矮胖男人一眼，径直走到二人中间，见这衣着寒酸的少年如此出言不逊，矮胖男人顿时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说这样的话？”
“就许你骂人家瘪三，我就骂不得？”听他破口大骂，夏云溪当即顶了回去，“看你这一身横肉的样子，丢进黄浦江也沉不下去，倒是小心别把黄浦江卡住了。”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那年轻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矮胖男人失了面子，更是恼羞成怒，高喊道：“怎么回事！看场子的呢！谁把这种讨饭的小瘪三放进来的！”
自幼四海为家，这样的阵仗夏云溪早就见得多了，又哪里会是省油的灯，矮胖男人作势要叫保镖进来，殊不知他早就趁那几人不注意将办公室的门落了反锁。他回头看了一眼，确信后路已经清理干净，便放心大胆地向那矮胖男人骂道：“你他妈才是讨饭的！老子是买票进来的！”
“这里是办公区域，游客是不能进的，小兄弟，你走错了。”
见场面越来越剑拔弩张，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开口道。夏云溪瞥了他一眼，只见那人约摸二十五六岁光景，剑眉星目，西装笔挺，皮鞋擦得一丝不苟，颇有些洋人的作派。虽是面对他这不速之客，对方的态度却客气得宛如对待座上宾，仿佛那样的礼貌不是因为受到的教养，倒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一般。看着对方微带笑意的眼神，他的口气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对……对不起，我看这里人少……”
“没关系，是我们没有说清楚。”那年轻男子云淡风轻地说，“现在我们有些事情要和陆先生谈，小兄弟可以去其他地方玩。”
听对方提起陆友卿，他顿时警觉起来：“你们别逼陆师叔。”
“我们雇了陆先生在这里说书，也付了相应的对价，你情我愿，又怎么会逼他呢？”说到这里，对方微微一笑，“只是下午两点开场，陆先生现在临时说不想演，我们一时间也找不到填档的先生，你说这要怎么办呢？”
“这……”对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让他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办法反驳，思来想去，索性心一横道，“陆师叔说不了，这一回，我替他说了就是。”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对方不禁一怔，陆友卿听得真切，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脱口而出道：“阿云，你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胡来……”
“我没有胡来。”他对那年轻男子说，“陆师叔说不了这一档，想来也是因为身体吃不消，反正你们只要找到填档的先生就能交差，我为什么不可以？”
“哦，我忘了，小兄弟是陆先生的师侄。”那年轻男子笑道，“名师出高徒，想来小先生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这瓷器活，只是兴记的书场不比普通场子，来往的客人不少，达官显贵也不乏其人，要是说砸了，兴记的场面难看事小，事情传出去，小先生在上海滩的名声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小先生，你真的要来填这一档？”
那几句话表面上客客气气，实则绵里藏针，然而越是察觉到对方正暗地施压，他便越是萌生起一股不信邪的劲头来。思虑片刻后，他望了陆友卿一眼，对那年轻男子说：
“在兴记站不住脚，去别的地方难道就站得住脚？一般的场子，我也未必要去，若我做不了你兴记这处码头，就当我活该我在上海滩没这口饭吃！”
此言一出，那年轻男子凝视了他良久，见他们二人不言语，矮胖男人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抓起他的衣领骂道：“你这没眼色的小畜生，敢来这里撒野，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让他试试吧，钱经理。”
年轻男子突然开口道，矮胖男人听了这话不禁一怔，脱口而出道：“侄少爷，这……你可别寻我开心，今天可不单单是老头子来，是老头子带大帅一起来，你，你让这么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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