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政治总有其残酷的一面。为了更大的利益,难免要牺牲一点局部小利益。
阿克曼伸手拉开盥洗间的门,尚未迈步,却被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拖拽出去,踉跄中膝盖弯曲,半跪在地上。对方动作实在太快,阿克曼反应过来使力挣扎,已经被那铁钳一般的手指将两只手腕都掐在背后。再要继续挣扎,便感到手腕被什么细长柔韧的东西绑住,竟是越挣越紧,越挣越痛。
颜幼卿一条腿压在阿克曼背上,叫他无法起身,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握着枪,抵在他太阳穴上,也不管听不听得懂:“老实点,别叫!”
这一套动作下来,阿克曼还有什么不明白,闭着嘴连连点头。
颜幼卿钳住他一边胳膊,枪口不离太阳穴,将人押到房间另一边待客沙发上坐下。阿克曼这才有机会看他模样,见是个素不相识的小个子年轻夏人,低声追问:“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来干什么?”
颜幼卿掏出安裕容的名片,拍在他面前茶几上,吸口气,操着仅学了不到两个月的生涩盎格鲁语,一字一顿道:“你,叫他,进来,说话!” 磕磕绊绊,气势十足。一句话说完,又加了个斩钉截铁的“快!”枪口往人脑门上点了点。
阿克曼听懂他的话,往名片上扫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派人潜入警备队内部来威胁自己的,居然是圣西女高校董会秘书?这未免太过出乎意料。再看那校董会秘书名字:三个夏人文字后边跟着盎格鲁文:伊恩•安——总觉在哪里见过……电光石火间,触动往事,历历在目。
阿克曼猛然抬头,扭转脑袋,盯住颜幼卿的脸。
似曾相识,不堪回首。
“是你?!”
这句颜幼卿完全听得懂。带着些微隐秘的得意之情,答道:“是我。你好,阿克曼先生。”说完,颇觉意犹未尽,心想回头要问问峻轩兄,“偶然重逢,别来无恙”,用西洋话该怎么讲。
“你又要干什么?!你以为这里还是仙台山的匪巢,可以让你放肆妄为么?你告诉我,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颜幼卿不理他说了什么,捏着名片举到他眼前,重复道:“叫他,进来,说话!快!”想起最近新学的几句,慢慢接着道:“他现在在外面。你别撒谎。撒谎,杀了你!”
阿克曼不是能轻易吓住的主儿,奈何颜幼卿本是心中煞神,积威残留颇重,深知对方言出必行。放软调子,道:“可以,我叫他进来说话。只是我的秘书不在,我需要打电话给一楼门卫,叫他们放行。”
因放耶诞节假,驻地文职人员多数不在。否则颜幼卿不至这般轻易直入内部,挟持警备队长。
颜幼卿只听明白有限的几个词,却做出一副尽在掌握,胸有成竹模样,将手枪略微收回,冲阿克曼冷冷点头。
电话在办公桌上,阿克曼抬步走过去。
“等等。”颜幼卿叫住他。一边拿枪指住他脑袋,一边疾步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伸手抄底乱翻。不出所料,在最趁手的抽屉里翻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不好意思,这份礼物我笑纳了。”手枪插在腰上,继续翻掏,又摸出两排子弹,塞进衣袋里。
阿克曼脸色明显变得沮丧。他差点忘了,眼前之人乃是极有经验的匪徒,今日不如他愿,恐怕无法可施。
走近电话,阿克曼露出为难之色,转过身,努力举了举被马鞭绑住的双手。
颜幼卿不为所动,伸手抽出桌上的鹅毛笔,扯了一张印着洋文的公文纸,吐出一个字:“说!”
阿克曼明白过来,电话号码已经难不住学会盎格鲁语的匪徒了。
“〇三九五……”
颜幼卿记下号码,开始拨号。拨通之后,将听筒放置在阿克曼耳旁,枪口依然不离他太阳穴。
短短几十秒拨号时间,阿克曼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决定见安裕容一面。
无论如何,就曾经的交往而言,这两个人信用终究不错。比之后来结识的许多夏人高官军长,反倒似乎更可靠些。
他不知颜幼卿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亦不知他如何与当初同为人质的安裕容再次扯上关系,更吃惊于这山匪头子竟然学会了盎格鲁语,简直可怕。然而海津上任年余,对于华夏诡谲复杂的政局,对于列强间此消彼长的博弈,对于竭力保障帝国在远东的利益,都有了更深切真实的体会,不复初来乍到时的简单直接。
安裕容由卫兵首领送进阿克曼的办公室。
女侍跟进来,十分有礼地询问需要茶还是高馡,是否该添一些点心。
待闲杂人等全部消失,颜幼卿才从阿克曼高大的椅背后现身出来,枪口再次顶在对方脑袋上。
安裕容与颜幼卿对了个眼色,道:“阿克曼先生,请您立刻下令,联合警备队加强兵力,保护圣西女高。”
阿克曼眼角余光瞥一眼墙上挂钟:“三个小时后,警备队自然会出动。”
“若是能等,我何必走这一趟。两刻钟内,我要看到巡警列队在校门外,阻挡乱兵。您知道,我耐心不算好,您身边站着的那位,耐心更不好。”
“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我的人都看见进来的是你,如果我发生意外,你以为你逃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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