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开林绛年袖子，吩咐林绛年把门锁好，然后嫌恶似的卷了卷袖口，走过去推开窗户。
萧缶寻到一张长条桌，掏出包纸巾，拐到桌前擦了几遍，线条流畅的胳膊在袖口时隐时现。许久后，他下定决心，扯着衣摆小心翼翼落了座。
“贵公司也太寒碜了。”萧缶掏了包烟出来，扔桌上，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怪不得专辑销量稳居倒数，原来是没钱招保洁。”
或许是被刘老板刺激的，现在的萧缶比之前话多了许多，叹气说：“现在的小孩儿矜贵得要命。还没出道就坐保姆车，高档器材录音室练团室样样不缺，哪舍得在这种环境里遭罪？”
林绛年闻言，欲言又止。
他抿抿唇，瞥了眼钢琴和录音设备那一小块区域，没好意思说自己有时候还会随意盘腿坐地上。
虽然因为不忍心让钢琴被空气污染，他经常会打扫，可萧缶又没指名点姓说他娇气，他就不便跳出来反驳。
萧缶说了几句，就安静下来。
他十指纤细修长，手整体偏大，据说最多能单手横跨十二度。林绛年偷偷望了几眼，总觉得腕骨还残留被这双手握住的触感，很烫，像是皮都被融化了，就剩下了骨。
林绛年想了想，取下墨镜，老老实实递还，收回胳膊时，他情不自禁扫了眼自己的手。
虽然老师也夸过自己天生适合弹钢琴，可跟萧缶相比，这双手就显得过分小了。
而且他的指头天生白皙细嫩，怎么折腾都糙不起来，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他疏于练习，所谓的会弹钢琴肯定也只是略知皮毛。
说不定萧缶也是这样认为的。林绛年失落想道。
萧缶并不知道对面小新人内心的浮沉。他抖了根烟出来，夹在食指与中指间，抬起手正打算咬住，突然想起什么，挑眉问：“介意吗？”
林绛年愣愣摇头。他见萧缶两根指头灵活晃动，恍惚间想起了上个月灵感中断的原因，立马振作精神，示意没事。
萧缶咬着烟蒂，想了想走到窗户边去，歪头，用手拢着避风，“啪嗒”点燃烟深吸了一口。
南方的夏风湿闷，吹向萧缶侧颜就停滞住了。
烟雾迟疑地向上飘，像舍不得离这张巧夺天工的面庞太遥远，缭绕在萧缶眼前，衬得他俊美的眉眼轮廓格外缥缈。
林绛年心脏激动突跳起来，频率跟奏快歌似的。
他情不自禁胳膊撑住桌面，整个人前倾过去，试图看得更加清晰。
他前两月阅览了一本上世纪冷门小说，读懂了里面的人性、大义、盛世和颓败，却吃不透他们为何前仆后继牺牲自我，甘愿被时代洪流搅碎成籍籍无名的尘埃，只为了保护一位据说能“改变时代”的人。
更何况，那个人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正派主角。
他抽烟酗酒，疯疯癫癫，言语间捎着目空一切的倨傲。最初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最后所有人却都视他为信仰。
林绛年挖空心思搜索了近三十篇文评和再创作，尽管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好歹勉强读懂了那些情感的表层含义。
之后他又通宵看了三部电影，逼自己浸入，享受那种柠檬汁灌满胸腔的饱胀。
虽然对于“敬仰”还是一知半解，可他至少有能力描写出那些牺牲自我的人的“心甘情愿”。
然而，令林绛年始终无法理解的是，故事中段出现的那位漂亮姑娘。
她很特别。在那个所有人为命趴在地上、任人践踏的年代，她却在枪口抵在门上时，也不忘打扮好脸蛋。
她为何会为这样一位主人公神魂颠倒，称他是“染了烟火气的神明”？
毕竟在林绛年的认知中，周围吸烟的人都满身臭味，边咳嗽边露出黄牙，压根跟这梦幻比喻搭不上边。
因为这个困惑，林绛年歌写到一半就停笔了。
他没办法赞许这本书里每一帧画面，就没办法为这本书谱写好每一个音符。
艺术创作接受虚构，容许荒唐，可创作者的脚跟必须踩在地上。
他从来不描写自己理解不了的故事。
可这一秒钟，林绛年怔怔地注视眼前人，只消一点共情，就能完美代入那位最终为了心上人、灰头土脸扑向枪口的娇弱女孩。
正如书中她落幕时讲的话。
“他不需要勾手指，就能让我魂不守舍。一旦他的目光里有了我，即便只是短暂一秒，我的魂魄也会被勾走，只余下空壳。”
萧缶与林绛年四目相对，疑惑地挑起一边眉。
莫名地，林绛年正用那种沉溺又不舍的目光盯他，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萧缶摘下只吸了几口的烟，勉强止住烟瘾，就耐心望着。等它燃烧至一半，他就把猩红的烟头按灭在灰扑扑窗台上。
虽然萧天王最近无心唱歌，可也没放肆到糟蹋嗓子的地步——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靠得不光是家世和运气，还有与生俱来的自制力。
他没再和林绛年对视。对方毫无遮拦的目光始终落在他侧脸、后背，像甩不掉却又不令人产生厌烦的黏牙奶糖。
萧缶装作没瞧见，捏着烟蒂环视一圈，就施施然往垃圾桶走去。他扔掉烟蒂，又抖了抖袖口不慎沾上的烟灰，才考虑好措辞。
“林绛年？”萧缶落座，向对面垂下脑袋的林绛年笑了笑，问道，“你想要签名吗？”
林绛年愣了片刻，迟疑抬起脑袋，嗓音微哑反问：“……恩？”
“你这反应总让我想起参加见面会的歌迷……症状貌似比那些小女孩儿还严重啊。”萧缶慢悠悠把卷起的袖子又放回去，撑起一边脸，调侃道，“我担心不给点见面礼满足一下，你就该扑上来把我压地上了。”
为什么要用“扑”字，我又不是野兽？林绛年没听懂萧天王的言外之意，迷茫眨眼睛。
“这样吧，你去把那张demo里最满意的作品给我弹一遍——”萧缶指了指对角处被仔细罩好的钢琴，翘起一边嘴唇，强调说，“不许看谱，记不住就临时编。”
林绛年为难地缩了缩腮帮，似乎想说点什么。
萧缶没给他张嘴的机会，威逼利诱道：“我满意的话，签名你想要几张给你几张。”
他掏出一颗薄荷糖慢慢嚼，以便尽快驱散嘴里的烟味，说话的声音也就含混起来，显得没那么正式。
“如果能让我感到惊喜，我不光替你把违约金缴了，当你的专职老师，还送给你一个千金难求的萧天王十秒钟拥抱——一分钟也可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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