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李嘉大刀阔斧要了一桌，不算茄子鲫鱼单独盛的几样，光带签儿的物什就烤出去三四百串儿，外带上十罐儿五百毫升的百威啤，堆得矮桌上满满当当没处下手。
闻李嘉“呲”一声抠开了啤酒拉环，递给郑斯琦：“你姐这几年还行吧？”
“能看开的早看开了，看不开的还没开，就这样儿吧，已经不错了。”郑斯琦接过了易拉罐，捏了捏铝皮的瓶身。
“也不再找？”闻李嘉笑了笑，“条件那么好。”
“忙工作忙儿子上学呗，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事儿都能去掺一嘴就老不往自己这事儿上想。”郑斯琦捏了只卤水毛豆，剥出了里头的豆米递进嘴里，“就成天儿净老想着给我找对象。”
闻李嘉一口啤酒喷出去老远：“哎都谁啊？”
“但凡她打听得到的，联系得上的。”
除了陆揖铭之外，郑斯仪三三两两又给郑斯琦塞了不少小姑娘的手机号。这家外甥女儿，那家小学妹，入得了她老人家法眼的全是单身待嫁且未及大龄。郑斯琦一听就脑仁疼，假意推托说人都是婚都没结过的小年轻，谁那么想不开非死乞白赖跟他一个中年丧妻的好啊。关键大学老师赚得也少。
郑斯仪张嘴捧，把亲弟弟生夸成个钻石王老五——那现在姑娘不都喜欢个高儿好看的么！结不结婚有没有小孩儿那么不其次么？大学老师怎么了，多少人想进去教书还挤破头进不去呢，我们家书香门第！你少这一天到晚看不上自己这看不上自家那儿的，你好得很，且有你挑呢。
“那你就挑一个呗。”烤茄子上了桌，喷香一帐篷，闻李嘉忙不迭去接老板娘递上来的铁盘，“年底三十六吧你，你这样儿这年头正吃香，我们事务所也好些不错的给你介绍介绍？”
“得了吧，四十六我也不挑。”郑斯琦继续低头剥毛豆。
“不行啦？”
郑斯琦丢了个壳子在他头上笑：“不行你二大爷，我茁壮得很。”
“那你不抓紧找。”闻李嘉夹着口茄子偏头躲，“男人三十大几正狼虎，总这么憋着也不是事儿啊。”
“我是因为。”郑斯琦推了下眼镜。
“少跟我说因为枣儿，你不是那种人，我清楚。”
郑斯琦笑着看着他：“你倒比我还门清儿我自己个儿，那你继续猜，你猜我为什么。”
闻李嘉凑得近些，挑眉道：“碰上个有感觉的了？上次车库给你打电话那个吧？”闻李嘉抬了抬下巴，顿了两秒，“哎是不是你前几个月打电话让我帮他留意下起交通事故案的那个啊。”
“谁啊就。”郑斯琦抿了口啤酒。
“什么什么就谁，我哪儿知道谁啊，不你让我猜着玩儿么我就这么顺嘴一提，哎是不是？”
郑斯琦似笑非笑不言语，拿指头拂去嘴边的一串啤酒清沫子——亮晶晶地缀在指尖，一碾就融成了麦芽味儿的水。
“哎哟喂急死人，给个谜面儿也不给个谜底。”闻李嘉瞅他半天言语不出个子丑寅卯，侧头抛白眼。
吹来阵潮湿的晚风，郑斯琦是被他说乱了。
隔天天阴，乔奉天陪何前去了邻市青弋的市立疾控防疫站。何前心虚得一戳就破，他不敢，他只能求助乔奉天，拽他过来做一根支柱。
高速上驱车一路，天晦涩溟濛，像叠了一层复一层的淡色水墨，以致晕染不开，聚集成浓重带毛边儿的、蟹壳青似的倒扣一团。
乔奉天生气，几近怒不可遏——“早怎么不说？我那时候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乔奉天替何前开车，看他仰面，依旧闲散，半卧在副驾驶上合着眼，肚子上双手交叠，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指头。
是一个月前觉出了不适，喉咙痛，伴随着扁桃体红肿。起初是当小打小闹地受了寒，上了火，囫囵吞了一周的阿司匹林和999，觉不出日渐好转，倒像是日渐严重。一时在意起来，才发觉不单是喉咙扁桃体，腹股沟上的淋巴结隐隐肿胀作痛，口内溃疡多了三四处，腋下也生了一小片密集的红疹。
何前乔奉天这样的人，心里年年日日埋颗不定时的雷，顶把高悬的剑。有人小心谨慎瞻前顾后，就有人比谁都率真地不信自己就倒霉催的真中了弹，以致时常记不得，总有人得是那概率里的一位小数点。
说不怕是假的，强装镇定地继续维持着生计，正常上班打卡，从有意识到几乎确定百分之六十，他辗转难寐，好的坏的最坏的，心理建设他实做足了整月。临门一脚，差口气儿，还是告诉了乔奉天。
“真要中了，早查晚查没区别。”
“放你娘的屁。”开车不宜动怒，乔奉天压抑着情绪，只骂了一句就收口。
何前给他说乐了：“就爱听你骂人，你一骂脏我安心多了。”他侧头去看车窗外，斑驳的绿色高速护栏正急速地向后倒退。
“你女朋友，最近做过么？”乔奉天扶着方向盘，沉声问了一句。
何前转回头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我问你和你女朋友最近做了没有，有还是没有。”乔奉天目视前方，多了些强硬的语气重复问。
“……没有，硬不了，我没碰过她。”
下一刻，乔奉天近乎释然的情绪暴露在他肩线缓缓下沉的动作里。何前倚在靠背上盯着他看，觉得好笑：“有时候真觉得你跟我不是一块生的同乡……我找女朋友，你骂我骗婚，我那啥，你问我和她做没做……你怎么就老替别人想。”何前顶了下鼻尖，又合上了下垂眼。
“别不识好歹，我是替你。”
乔奉天微调方向：“一个人苟延残喘也比捆上另一个人自在。至少你死是因为你自己想死，不至于别人推你去死。”
两人在车里沉默了半天。似是而非的雨珠在挡风玻璃上迎面落了两滴，溅出微不可察的“啪嗒”声。乔奉天预备着去开雨刷，可也就三两滴，落了就歇了。
“呸。”何前侧头笑着啐，“我真要染了HIV，就他妈是你小子一口一个死字儿给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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