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表面上怎样热闹，就算偶有笑声从病房里传出来也是，只要有消毒水和白床单这组合在前，终归是做不到完全地放松。
夏绵按下电梯，心就随着楼层数的增高而越发紧张了起来，停到十一楼的时候，就到了‘肿瘤科住院部’。
他悬着颗惴惴不安的心，走到奶奶所在的病房前，敲了敲门。等待里面应答的时候，他抓着保温桶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指尖轻轻颤抖。
这一幕幕，祝戎都看在眼里，然而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汪奇，见到夏绵后，满脸不可置信，音调倏地升高：“夏绵？”随后紧紧地将夏绵搂了个满怀。
他关切地问着：“你还好么？没事吧？我真的好担心你啊。”
可又在看到站在夏绵身后的祝戎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掉到了谷底。
他松开搂着夏绵的手，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瞪着祝戎问：“你怎么来了？”
“......”祝戎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年轻人对自己的敌意会如此强，但其实他也并不在乎对方微不足道的情绪。讨厌他的人多了，如果都要在乎，怕是没工夫干别的事情了。
夏绵拍了拍汪奇的肩膀说：“先进屋。”
汪奇瞪着祝戎的眼神不见缓和，他警惕地让开身侧，放人过去后，又重重地关上门，好像放进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奶？”夏绵踱步走到病床旁，挨在奶奶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他感觉奶奶比上一次见面又消瘦了不少。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着，干瘪的、没了生机的皮肤挂在身上，就像是在骨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纸。
“绵绵，你来了？”奶奶回握住夏绵的手，气息有些不稳：“最近还好么？”
夏绵感受着手背上的粗糙触感，从心底泛出一阵苦涩，他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说：“我很好的，您别担心我了。看，我把老板带来了，他是个特别可靠的人，您的转院手续就是他帮着办的。”
祝戎闻言，往病床前走了几步，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叫祝戎，是夏绵的老板。”
“我家夏绵没给你添麻烦吧？”奶奶问。
祝戎放轻声音说：“您不用担心夏绵，他很努力，也很聪明，您培养了一个好孩子。”
奶奶点着头，欣慰地笑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流下来。
她朝夏绵说：“绵绵，先把我扶起来。”
奶奶一手支撑着身体，在夏绵和汪奇的搀扶下，慢慢靠在了枕头上。
“祝老板，谢谢你对我们祖孙二人的帮助。夏绵涉世未深，还有些孩子气，如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望你多加提点、多加鞭策。我已经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陪这孩子的时间已经不多......”
“奶。”夏绵拽了拽奶奶的手，她却笑着摇头，坚持继续说下去：“祝老板，虽然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这么说可能会有些唐突。”
“您但说无妨，我都会一一牢记。”祝戎显出难得的温顺脾气，让夏绵有些意外。
奶奶含泪点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夏绵作为员工，有一说一，请按最严苛的标准要求他。但除此之外，在我走之后，作为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还请你对他稍加关照，别让他一个人陷在孤单里太久。”
夏绵从未见过奶奶求人，即便是在那段艰难的岁月，她也是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多受点罪，也不曾有求于他人。她总说，人活着就是有无数的艰难困苦要去面对，如果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那将来还不知要去求多少。
因为有些事情，求得来一时，求不来一世。
可如今，她知道这一世将尽，就用一辈子不求人的口，替夏绵求一个稍加关照。
“您说的我都记下来了。因为您信我，所以我不会让您失望。”祝戎站在病床前，态度诚恳，言之凿凿，一字一句就像钉在木板上的铁钉般有力。
夏绵不知祝戎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就算是逢场作戏，他也要谢谢祝戎。
她露出夏绵不忍看下去的笑容，拽着夏绵的手臂问：“绵绵，是不是又煲汤了？”
“恩。”夏绵提过放在一旁的保温桶，竖起桌板，把汤盛了出来。
奶奶笑嘻嘻地说：“现在我这儿是单人间了，没有其他病友，今天你就喂我吧。”
夏绵撇过头忍住眼泪，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灿烂的笑容。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床边说：“好。”
祝戎见状，便识趣地离开了病房。汪奇紧跟着也出来了。
走廊的角落，汪奇堵住了祝戎的去路，面色不善地问：“你究竟在让夏绵干什么？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么？我警告你啊......”
祝戎打断了汪奇的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么？”
“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可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也是我天天在照顾奶奶，和我的关系可大着了！”说着，汪奇握紧了拳头，明晃晃地竖在祝戎面前，威胁道：“你要是敢伤害夏绵，我会找你拼命的。”
祝戎冷哼了一声：“凭你？”
“你大可以试试。”汪奇向前走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祝戎的双眼。
那个一向胆小的汪奇，却跟人见人怕的祝戎，对峙了起来。“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拉着一个人去死的自信还是有的。”
停顿半晌，祝戎只蹦了俩字儿：“莽夫。”
屋外剑拔弩张，屋内却一片祥和。
下午昏黄的橙色光线投进病房，夏绵坐在床边慢悠悠地喂着汤，半张脸都被光线揉得有些模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面带微笑，眼神里是幸福的光亮。
在这样的光下，即便是在医院，也会感到无限的温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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