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穷病治不治？
年久失修的筒子楼里，灯光总是忽明忽暗的。悠长的走廊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杂物，蜂窝煤、大白菜、旧报纸、破纸箱和等待变废为宝的自行车等等。
角落里摆放着成坛的咸菜，坛口用大小适中的石头压着。
不知道是哪家好心的邻居打扫了过道，水泥地面上湿哒哒的，凹陷的地方汪着一滩又一滩未干的水痕。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夏绵终于回到了家。
‘吱哑——’门轴发出干涩的声响。他一边打开老旧的铁门，一边朝屋内喊道：“奶，我回来了。”
漆黑的里屋有一道闪光在他喊出‘我回来了’那一刻霎时熄灭。夏绵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奶奶又开着手电筒在忙手头的零活儿了。
叮嘱了多少遍不让她做，就是说不听。
真是老龄惯犯。
夏绵有些好笑她这老小孩般的行为，噙着嘴笑了笑，又故作严厉道：“奶啊，你怎么又不好好休息了，医生说过让你静养了吧？”
紧接着从屋内传来了一声微弱的抗议：“我是肿瘤，又不是瘫痪。”
夏绵撇了撇嘴，暗道：“明明俩个都不咋样，还在这里庆幸。”
奶奶从屋内探出个头，看到夏绵没在生气，这才放了心问：“今天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
夏绵倒水的动作一顿，没敢抬头，“当然了，您孙子我在学习方面根本不成问题的好不好。哎呀，所谓的力压群雄估计就是在说我吧。”
“吹吧你就。”奶奶嘴上这么说，但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喜悦。
“谦虚不懂么？老师怎么教的？”
“嘿。”夏绵腼腆地笑了下，仰头喝光杯中的水。他转身搂住奶奶瘦弱的、已经有些佝偻的身体，感叹道：“抱着奶奶的感觉真好，就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奶奶拍了拍夏绵的手，笑道：“多大了，还耍赖。”
她的手已经枯老了，还有几块大小不一的褐色老年斑，又干又瘦，像是被榨干了水分的树叶。年轻时干活留下的茧子像是勋章一样，永远地留在了她的手上。这些粗糙的勋章摩擦在夏绵的手背上，一顿一顿的。
“奶，想一直抱着你，一直。”
夏绵心里清楚，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可眼下这个被他搂在怀里，正散发着温暖热度的老人，是他一生最爱的人。
他多么希望，老天可以网开一面，就从生死簿上划掉她的名字吧。
奶奶笑他：“说什么胡话呢。”
“也是哦。”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奶，那我先进屋啦，你也早点睡吧。”
夏绵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头微微垂着，背影有些失落。
奶奶犹豫了一下，又喊住了夏绵的脚步：“饿了么？我去给你热饭吧。”
夏绵转过头，从她平日里疏于打理而看起来蓬蓬的短发，看到被眼皮遮住了一角的眼睛，举手投足间透着与她年纪不符的可爱。
她穿着最常穿的灰色针织衫，站在温暖的橘色光线下，端着一盘包子朝夏绵笑着，眼角的细纹里夹着隐约的亮儿。
“恩，好啊。”夏绵把推开一半的门，又重新合上。
老人家总是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安慰话来，在他们眼里你的吃穿冷暖就是最重要的事儿，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饿不饿啊。’
夏绵边啃热包子，边帮奶奶串珠子。
奶奶说他手笨，串得不好，人家肯定不给钱。
又数落他连这种零活都干不好，以后可怎么娶媳妇儿。
“好好好，您老人家说得都对。”夏绵笑着，全部应下。“娶不着媳妇儿就打光棍呗，和奶奶过一辈子，不也挺好。”
……
干净整洁到死板的房间内，摆着一套老旧的书桌，书桌上的台灯没有亮，房间也没黑漆漆的，只能凭借着从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光亮，依稀分辨出夏绵的轮廓，和半张露在阴影外的脸。
整个房间都阴沉沉的，就像是夏绵现在的心情。
他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一辆接着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车灯在他眼角扫出一道明灭可见的光条。他双手交叠在脑后，双眼有规律地眨着，根本无心睡下。
夏绵脑子里乱乱的，万千思绪搅得他不得安眠。
哐啷！
巨大的声响把夏绵从沉思里拉了出来，他来不及多想就利落地翻身下床，大声朝门外喊道：“奶？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屋外出奇的寂静将他的心一下子拽入了幽深的谷底。
夏绵推开门冲出去，匆忙环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奶奶的身影。他的心就在谷底翻滚着，牵连着他的脚步，渐渐失去了站直的力气。
走到厨房的时候，他的脚尖率先碰到刚才吃剩下的素包子，此刻它已没了热度，原本白嫩的外皮变得灰扑扑的，都是灰尘。
视线上移，最不想见到的一幕还是映入了他的眼底。奶奶就躺在白色的地砖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旁边没有血迹，只有几个包子。
“奶，你怎么了？”夏绵冲上前扶起奶奶，颤着声音说：“奶，你别吓我......”
他攥着奶奶仍有余温的手，长吁了一口气。
还好，还有呼吸。
……
“医生，我奶奶怎么样了？”
夏绵和医生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手里被一些缴费单、检查单、病例表塞满了，他从这些单薄的纸张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希望，除了眼前这个人，夏绵根本没有别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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