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巳时出发，到了洛水城已渐日暮。
自北门进，又走了两刻钟才到了一处远近极目都驻扎着帐篷的广阔草地。
璠王先行下车，回身扶着百笙微下车。
还未细看，百笙微便闻到空气中带着极其浓烈的血腥味道。穿过层层木刺围栏，便有浑身污浊的来来往往的铁甲士兵。
“王爷您回来了!”远处一位浑身血迹的披甲带剑的军士跑了过来，沉重铁靴踩在地上随着身上的护甲发出铿锵的声音，听来不由得觉得沉重煞气。
百笙微往璠王身后挪了挪，甚是慌张的瞥着那人脸上还在淌血的一寸刀口。
“免。”璠王抬手，语气清冷，“那些尸体可都安顿好了？”
“已经把弟兄们的头冠都收拾好了，过两日便会随传信的侍卫带回给他们家人，尸体正准备运到城外的士兵冢。”军士抱拳回答着，纵使面上带伤，声音喑哑，但浑身的英气肃杀之气丝毫不减。
璠王点了下头，沉默片刻，低沉出声：“稍后我也同去。”
“王爷大可不必，这些事末将来就可以了。”军士听言急忙抱拳低首，尽是惶恐。
“他们是我的兵，最后一程本王自当相送。”
“是！”
璠王提步往里走去，百笙微怯怯跟着，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原地暗伤的军士。那军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不是血迹就是尘泞，从他同王爷的对话中，感觉就像不带感情的将士，可是现在一看，不过是从死地里走了一遭的幸存者。
踏湿泥，跨血污，百笙微跟着璠王越往里眉头越加深锁，最后不由得捂住鼻子看着拉着血尸的板车从身侧不断走过。
那些尸体几乎全都染了血液的颜色，深寒时节，血液凝结不散，红色笼罩了整张脸，看不出模样，也不看清伤口。他们就像是脏了的衣服，被人随便堆叠着运出城外。
“一！二！”
不远处有呐喊声，百笙微抬目看去，三两兵士一起抬着一个褪去了铁甲的尸体往已经堆得满满的板车上丢去。那无力的身躯就这样像物件一样被丢上车，肢干垂着，摇摇坠坠的，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嘭！”
“啊——”百笙微吓了一大跳惊叫出声，紧紧的捂着嘴，颤着身子看着那颗从板车上掉落下来翻了两滚的脑袋。
脏兮兮的像个球，可是在染血结痂的毛发下有鼻子有嘴，只是下巴之处似被一刀劈开，没了脖颈，只露着血糊糊的下颚骨，颈部黑血一片，看不出是血肉还是泥泞。
“微儿？”璠王停下脚步转身朝百笙微伸出了手。
百笙微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慌得朝前奔去，一脑袋扎进璠王怀里，捂着眼嘴里不停哇哇叫着。
“莫怕，本王在。”璠王皱起了眉头，竟忘了百笙微也只是个不曾见过战场的丫头。
“呜哇哇！脑袋啊！”百笙微吓得不住乱动，就算闭着眼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却还是清晰无比的映在眼帘。
“呜呜！好丑一个脑袋！连肉都碎了！连骨头都看到了！！”
“莫怕莫怕。”璠王哄着，揉着百笙微的脑袋，略微用力的扳着她的脸，清声解释，“只是个脑袋，莫怕，他已经死了。”
“...呜呜...肉都...脸都...都看不清了......”百笙微吓得眼角都带上了眼泪，抽着下巴语无伦次，叨叨絮絮着，抓着璠王不肯撒手，“他..他..的脑袋怎么突然就掉了？好好的，怎么我看一眼就掉了！”
“微儿！没事，别怕。”璠王扳着百笙微的下巴，黑眸熠熠的盯着她。
百笙微抖着手，眼神无焦点的闪着泪光，好一会才定下神看着面前的冷峻脸庞。璠王俯身擦着百笙微眼角啪嗒的泪珠，放软了声音：“不怕，刀子砍到了底自然就掉了，同断胳膊断腿是一样的。”
“...”百笙微嘴唇轻颤，听着这话，一时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王爷！”
方才的军士在一旁停下，身上的肃冷之气逼得百笙微往后躲了躲。
军士斜眼看了一下书生打扮的百笙微，握手低首作礼了一下，便朝着璠王沉声道：“两千六百一十二位弟兄的尸体都已整装完毕，准备出城了。”
本是一片荒原，经过一役，变成了一片血地。
往西行数十米，一座长亭之后依稀立着几块大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几位兵士拖着板车把最后的尸体丢进了挖好的巨大土坑，十里地上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巨坑。
一抔黄土，一杯清酒，一命归天，万将相送。
肃穆之下，精疲力竭的士兵们将昔日好友并肩战友一一掩埋，插上旌旗，战血扬天。
璠王凛眉肃目，冷冷的眸子深邃庄重。
百笙微也觉得有些沉重，眨着眼突然想起什么，拉了拉璠王的衣袖：“王爷，那个兵士的脑袋缝上了吗？”
璠王侧目扫了一眼，声音冷冽：“大多尸体都找不到原来的肢体，那个兵士托王妃的福，得以身首归一。”
谁说不是呢，若是在那深山雨林，不等兄弟们收拾那些尸体便被野兽叼了去，一朝壮士做了食物。都说战场嗜血无情，但实际，不是无情，只是惜情。一日生一日逝，无人知，能做的，便是珍惜这一日的战友情。
收尸，是这些同死生的兄弟所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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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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