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苓不回答，只是流泪。
慢慢地，从裂开的天穹之间有点点流星飞出。无数亮到极致的白火向人间坠落，带着长长的焰尾。丝一般蓝的天幕作底，衬得这些星星的碎片无比美丽。
望着满天坠落的流星，茱苓流着泪说：“雪见，你告诉我，如果能预知自己的命运，你会怎么做。当你把蝶梦诀修到极限，修到可以预知一千年，却发现自己的命运就是被当作祭品，无法改变。你会怎么做？我偷了父亲的钥匙，去天墉城的禁地找到那个被初代天帝禁锢起来的域外天魔，向它许愿。”
“那个域外天魔？”雪见一惊，“历代天帝都不敢跟它说话，你竟然……”
“我有选择吗？我能怎么做？我做错了吗？”
歇斯底里地叫了一阵之后，茱苓略微平静下来，继续诉说：“它看了我的命运之线，说我或许可以免于一死，但转机不在当下，而在一万年后的未来。我怎么能忍受一万年的等待？于是就许愿说，一万年之后，我的使魔将会苏醒，穿越一万年时空来到白玉京！他会保护我、不让我沦为灵力之井的祭品，救我一命。那个天魔想了一阵，说这个愿望可以实现，但代价是……我会失去所有的一切。”
茱苓一脸惨笑：“失去所有的一切！哈哈，我怎么知道那个天魔是指昆仑？对啊，连昆仑都毁灭了，可不就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繁缕叔叔，失去了溪荪导师，连我的使魔都抛弃我！”
“不会的，”雪见低声说，“我还在这里，我会保护你的，茱苓姐姐。”
天穹倾颓，星落如雨。
远远地仿佛只是针尖大小的流星，逼近时才发现竟然大如山岳。星星的碎片裹着熊熊白青色火焰，尚未落到头上，闷雷般的咆哮已经逼来。整个悬圃都在震颤，这方圆里许的悬空山，在天威之前比蛋壳还脆弱。流星一投坠地，白火瞬间吞没一切。妍黄嫩绿，红墙碧瓦，统统化作一缕青烟。
此时，尘世已经化为炼狱。无数裹着火焰的流星坠落大地，激起滚滚尘烟。无助的人们仰望天苍，大声哭喊着祷告。但谁又能听见他们的哭喊？人们跪在神社前，由穿绛黄长袍，戴深黑高冠的神官带领，向巍峨庄严的神像磕头祈求。但求了又求，却丝毫不见回应，得到的只有沉默。
“难道连永世不灭的仙人也要亡了，”祷告无果的老神官流着泪说，“昆仑倾颓，人间大劫，这世上再无一丝活路了吗？不会的，不会的……”
云气之上，巍峨耸立的天空之城正在崩溃。千尺白幢、绿树森森、藤萝不断、香花瑶草、曾经历尽无数寒暑的景致，如今却支离破碎。山体上不断有大块的碎石崩解而出，化为流星坠落。掩映在娇红嫩绿中的楼台宫殿，本是金雕玉琢，如今也失却了堂皇气派，崩碎之际与土石何异。
再接近些，能看见倾颓的殿阁间还有人在活动。仔细看，他们之中一部分在惊慌奔走，另一部分却提着兵器，血红着眼正拼死搏杀。穿黄衣的看园小童举着草镰，满身油腻的厨子挥舞菜刀，各色各样的人，握着各色各样的家伙，潮水一般扑向节节后退的士兵。那些身穿制式精甲，手持锋锐刀戟的士兵屠杀起来毫不留情，但人数毕竟太少，终于一个个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敌海里。
哀哭、惊叫、悲恳、狞笑、无数人的呐喊，无数人的嘶嚎，最后汇聚为一个声音：“杀！杀！杀！”
裴寂还在喝酒，一口又一口。酒极烈，像流动的火线从喉头一直烧到心底。
愤怒至极，哀伤至极，炽烈的痛恨自他心中烈烈腾起。眼前仿佛有千军万马，他视若无物，挥剑斩开金属与骨肉之海。敌人不停涌上，不停倒下，热血漫过他的靴面。留下一条血路之后，他终于杀透重围。
眼前突兀地出现了一根尖桩，上面插着一颗头颅，长发覆面，直垂到地。
不知道为什么，凄凉至极的痛苦捏住他的心。裴寂伸手拂开低垂的黑发，一张张精致的面容在眼前交叠，栾华、唐馨墨、茱苓、雪见……红颜如画，朱唇似血。他在那低垂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心中所余只有烈火般的愤怒。
一吻之下，头颅竟然浅浅勾起嘴角，绽放绝代无比的笑颜。她的血顺着木桩往下流。流到哪里，哪里就开枝散叶，吐出一朵接一朵芬芳小白花。最后整根木桩变成枝叶连天的大树。而她的面容隐入树干，越来越淡。
啪啦一声，附近的地面开始龟裂。不止如此，井栏、以及井栏的底座也出现裂纹。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以灵力之井为中央开始延伸，直抵大地尽头。在恐怖的喀喇喀喇声中，地面扑簌簌地晃动起来。深深的沟壑如蛛网一般向四周裂开，整个悬圃开始裂解，终将支离破碎。
此时整个昆仑的情形已经不可收拾。遥远云雾间，叛乱的奴隶们从各处涌出，扑向精致得令人心碎的楼台殿阁。处处黑烟滚滚，镂金描红的窗棂间腾起熊熊烈焰。当烟与火浓重地升向黑雾漫卷的苍穹，当脚下的大地逐渐四分五裂，虽然手执兵戈的军士仍在拼死抵抗，但谁都知道，这座天上的城市已经走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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