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奕朗没来学校的那天起，宁岳就隐隐觉得不安，心悬在高空中，指不定哪一刻会突然坠下来。这种空落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周五。
放短假回到家，他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边写作业边等魏继扬的信息。
下午放学前的课间，魏继扬从办公室回来，小声跟他说：“我听办公室里别的老师说，申老师的家人生病了，好像挺严重的。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探望一下吗？”
“在哪个医院？”宁岳直接问。
“我也不清楚，我问问然后告诉你，我们周末买点东西一起去看看吧。”
宁岳心不在焉地点头答应了。
他写完作业，又看了一会儿书。晚上八点多，终于收到了魏继扬的信息，申奕朗的家人在三院，紧接着后面又发来了住院楼层和病房号。
魏继扬：我听说好像是申老师的爸爸生病了，明天上午我们一起去医院探望一下吧？
宁岳：好的。
宁岳回复完这条信息，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换衣服打算出门。
今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个点出去不会有人拦。如果申奕朗不想见他，那就躲着远远地看一眼就好，明天会再见到的，但他一刻也不想等。
宁岳出了院门，准备走到路口叫辆出租车。刚走到拐角，对面有辆车从远处开了过来，明亮的车灯照向路中央。他眼看着车速逐渐放慢，看到熟悉的车牌号，是父亲常坐的那辆。
宁岳本以为司机和父亲都没有看见他，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绕过去，但那辆车却在他前方不远停了下来，并且摁了喇叭。
后车窗缓缓降下来，宁父坐在后排，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我……”宁岳没有多少编谎话的经验，支吾了一下，努力组织着语言，“出去，买几本资料书。”
宁父露出不悦的表情，好像听出了他蹩脚的谎话。
“明天再去吧，”宁父淡淡地说道，语气却不容反驳，“上来。”
宁岳见状，只好不情不愿地打开了车后门。
到了家里，父亲并没有立即让宁岳回房间，而是对他说：“你去书房把桌子上的档案袋拿下来。”
“哦。”
宁岳把档案袋从楼上书房取了下来，打开了封口，准备给父亲递过去。他不经意地朝袋子里扫了一眼，动作却一下僵住了。最上面的一张纸露出来一个角，能看到半张一寸蓝底照片——正是他想去找的那个人，不会认错的，绝对不会。那应该是张简历，下面还有几张纸，不知道都写了什么内容。
“这是，什么意思？”宁岳摸不准父亲的态度，迟缓地把档案袋递了过去。
“你刚才出去是想去找他吧，”宁父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他现在应该在医院？”
宁岳表情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觉得他教的怎么样？”
“您有话直说吧。”宁岳受不了他的逼视，终于开口道。
“他不适合当老师，我当时以为一中不会录他的，没想到……”宁父笑了一下，眼角有细细的皱纹，竟显出几分和蔼，像长辈在温和地责怪不懂事的孩子：“真让他去当了老师。”
宁岳不明白眼前的男人在说什么。
他知道，以宁家的人脉，可以让郑川大多数的用人单位拒绝申奕朗的简历。
可是这跟他去当老师有什么关系？
哦，不过是中止合作，不过是让旗下的小公司解雇申奕朗的妈妈，轻飘飘的两句话而已，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去做什么。
他刚才急着出门，穿得有些单薄，听着宁父冰冷的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此刻心里一阵发冷。
“为什么啊……”宁岳听见自己失控到有些发抖的声音问，“为什么这样做？”
他已经尽量克制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了。
“你心里清楚。”父亲眼里依然没什么温度，镜片上泛着冷冷的光。
那肯定是我做错了事。宁岳想。
一年前申奕朗回复他，让他不要再跟自己联系之后，宁岳就不再去寄信了。但还是会写信给申奕朗，写了没寄出的信有一大堆，满满当当地塞在他书桌下面的抽屉里。
没人能看到，所以想说的话可以尽情说。他把所有明晃晃的爱意都倾诉在了信里。
抽屉里除了信件，还有许多幅画。宁岳自小就学画画，习作都存放在楼上那个专门的画室里，父母定期会进去检查，看他有没有认真练习。
画画起初是为了应付父母，态度也很敷衍，但他用心画的画是不想放在楼上的，而是画完就放进抽屉里。这一年里逐渐存了许多，把抽屉挤得放不下。
画的都是他想象中的场景，喜欢的街道，模糊的红色光影，夜班公交，牵手拥抱接吻的是他们，再没有别人。
他早就知道他没有隐私，什么都藏不住，怎么还这么蠢呢？
画被看了，信也被看了。自以为隐秘的心事全都一览无遗，被随意扔在刺眼的阳光下暴晒。
他明明只想缩在黑暗里。
生气、摔东西、绝食、离家出走，这些都试过了，没用的。
眼泪没用，愤怒没用，反抗没用。那他还能做什么啊？去死吗？
最后最后，宁岳只是麻木地说：“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跟他没关系，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浑浑噩噩的一晚，宁岳连续做了好几个不好的梦。第二天上午，魏继扬按照约定的时间来他家里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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