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启思半晌不肯吭声，楚苍逸也不着急。对着身后影卫淡淡道：“继续守着，直到开口为止。”
说完起身出了暖阁。
楚苍逸走出暖阁时，窦涟正站在不远处大理石观景台上，单手搭在栏杆上，静静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挺拔清瘦的身影才转过身来，后腰轻轻倚在石栏上。
楚苍逸走到他身侧，两人一正一反站在观景台上，一人仰望着眼前层层叠叠巍峨壮丽的山庄，一人俯视着霞光普照红灯初上的大理城。
“身子可有好些了？”楚苍逸柔声道。
“承蒙皇上关怀，已无大碍。”窦涟的声音还带有一丝沙哑，“皇上可从吴启思口中问出什么？”
“这人倒是把硬骨头，审了半天只说昨夜那东西名为万骨尸山。但朕猜测，事情绝不可能那么简单。”
“万骨尸山？”窦涟低头沉思了片刻，“臣年轻时跟着家师游历四方，曾听闻过此物。”
“哦？”
“这万骨尸山，乃于阗国邪教血煞门失传多年的禁术。相传此门禁术在二十年前江湖各大名门联名围剿时，就已全部付之一炬。应当不会再出现在世间才对。”
楚苍逸拍了一把石栏上精雕细琢的麒麟，沉声道：“若在各大门派围剿之前，就将此禁术拓印下来，也不是难事——且此事才过去二十年，知道这禁术之人还活在世上的可能性极大。”
楚苍逸继续道：“此物如此诡秘，想必用法也不简单吧。”
窦涟微微出了一口气，半晌才轻轻道：“尸山成，则鲜血将养百日。百日后，供血者可内力暴涨数十倍。也有江湖传言，一旦功成，则可诏令阴兵数百万。”
闻言，饶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楚苍逸也瞳孔微张。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借此物达到某个需要借助强大力量才能达到的目的？”
“极有可能，但——此物绝不可能是吴启思为自己准备。”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因为他没有丝毫内力。”
“想来吴启思不可能轻易吐出有价值的信息，”窦涟转身向身下的烟雾蒙蒙的大理城望去。
片刻后勾唇一笑，“历朝历代任何带有神秘色彩的东西都很容易成为百姓茶余饭后谈资，也许这大理城中存在着只言片语也不一定——”
楚苍逸闻言，给了他一个了悟的笑容，缓缓抬起右手，手心向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道：“那爱卿可愿意与朕到城中小酌一杯？”
懒懒斜靠在石栏上的九门提督大人看了看向自己伸出的手，又看了看面前英俊深邃的面孔，挑眉一哂，施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观景台。
大楚皇帝在身后不急不续紧跟着，面带调侃道：“知道平时里爱卿锦衣玉食惯了，虽说边疆酒楼不比京城窦府厨艺，但这可是朕第一次请客吃饭——”
窦涟懒得听身后之人胡言乱语，运功提气加快了步伐——
正准备过来提醒窦涟用晚膳的叶卿站在雕栏玉柱后看着这一幕，心下隐隐觉得奇怪，指尖不自觉地扣着手心。
为何他两的相处模式如此——随性？
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消失在总督府朱红色大门口，玉柱后的叶卿眼底晦涩不明，旋即转身向山庄深处走去。
。
半个时辰后，大理城最大酒楼。
雕花屋檐上挂着红如落日的灯笼，左侧是苍茫无尽烟波浩渺的洱海，归帆点点，渔舟唱晚。
右侧烛火微荡，葡萄美酒，黑漆木桌边相对坐了两个极美的人。
一旁极会察言观色的店小二正在毕恭毕敬地上菜。
“二位爷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这个时节云南的菌菇最为鲜美，小的给二位爷专门上了一盘。”
“这鱼也是今晨刚捕，新鲜着呢！二位爷吃好喝好，有什么事再叫小的——”
窦涟温和一笑，冲着店小二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为了打探消息，故意没有选择封闭的雅间，而是要了二楼围栏边的位置，周围熙熙攘攘坐了几桌人。
夏风柔情缱绻从海上吹来，窦涟低垂眼睑在盘子里仔细挑着鲜美菌菇，一语不发。
楚苍逸看着他此刻略显柔和的侧脸，拿起桌上的酒杯浅尝了一口，貌似不经意道：“爱卿在朕身边多年了吧？”
“自臣十八岁入宫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起，已经六年了。”
“已经这么久了么？”楚苍逸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爱卿在京中向来独身一人，似乎也未曾离京，不知家中亲眷身体可好？”
听到这话，窦涟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低垂的眼睑遮住了眼底情绪，半晌才轻声道：“臣自幼与家人走散，幸得上天垂爱遇到家师，自十岁起便跟着师父云游四海。”
楚苍逸此刻只觉得喉头发紧，一丝苦涩蔓延在口中。话语在舌尖饶了几绕，最终还是将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那十岁前呢——”
一直低着头吃饭的窦涟，听到这话才第一次抬起了头，抹黑色瞳孔像一滩深水。
他就这样盯着楚苍逸的脸，周围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人注意到桌下微微发抖的指尖。
好似过了很久，窦涟才将脸转向湖面，轻轻出了口气。
“臣忘了——”
楚苍逸本来紧绷的脊背骤然一松，说不清是庆幸更多，还是失望更多。
庆幸的是窦涟忘了最能令他痛苦得撕心裂肺的过去，失望的是他忘记了……两人相持走过的儿时。
那是楚苍逸生在皇家最快乐的日子，可现在只有他独自记得。
就在楚苍逸想要旁敲侧击试探一下窦涟那夜为何会去易府老宅时，影卫统领撩开竹帘走了进来。
附身在楚苍逸耳后道：“皇上，卑职已经查到三年前爆发起义的村庄。”
“说。”
“卑职等翻阅卷宗发现，三年前云贵境内沧江下游白安村曾因课税过重，加之洪涝灾害，无法按时上税。乡里里尹等人前往总督府求情，却被扣押了下来，于是爆发了起义。但卷宗上对后续事情全无记载，也没有任何官府出兵记录，现在白安村已是一座空村。”
坐在一旁的窦涟拿着汤匙轻轻搅着奶白色鱼汤，道：“也就是说——现在的白安村已空无一人，但当年官府并未出兵镇压。”
“回窦大人，是这样。”影卫沉声道。
“适才朕审问吴启思时，他说三年前爆发起义的村庄是他带人镇压——这可就有意思了。”
“官府未出兵，而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吴启思却能使将近两万人的村落人间蒸发，那只说明一个问题——”
“有官府之外的人帮他完成了这场杀戮。”窦涟说着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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