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十川又何某途径路过的鬼魂起争执，争吵不休。
骂骂咧咧的叫喊漫过阴冥半边天际，陈睢掏掏耳朵，嫌弃而无奈地暗忖。
小家伙霹雳火药似不饶人的脾性也不知跟的谁，嘴上从不肯落下半句，生怕自个理亏被人先驳了去。
既是双名之人。
陈睢的眼皮狠狠抽了两抽，侧身对上陈皈的视线，续而微微一笑：“那，我应如何称呼你，褚公子，抑或是华公子？”
他蓦得看向陈睢，神色微微迷离，随即听着笑话样的轻笑:“殿上与臣何时如此生分。”
“殿上乐唤臣何名，臣便何名。”
他怎的忘了，男子初醒时见他第一面即尊称他为殿上。
他识得故去的他。
“褚应，字知宁。”
“那往后，我便唤你褚公子。”虚伪的假笑挂于嘴角，陈睢记不起何时他学会以假面示人。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里，有清朗少年伴坐，咫尺之间低悦而语：“宁知翻手明朝事，应在清风十万枝。”
“名，待回朝日，我求父皇替你取。这字，取做知宁。”
“往后，便唤你宁儿可好？”
宁儿。
褚应。
没大没小，我是你兄长。
名与字何用得着你个毛还未长齐的黄小子来取。
更别说往后，我将是你的皇叔。
哪里用得着你多盘算心思赐我名姓。
他终究没能把责骂说出口，仅是勾唇笑。遗却旧年名姓，不欲迷困于故事老仇，既有幸存活，应迎向新生。
好记清俊男子还在身边笑语温言，恢复那一年黑山白雪，凡尘俗世间最美好的日子。
他轻轻闭眼，感触着百年沉寂，苦悲浸润身髓，却亦那般让人怀念的安宁平静。
一如那年花前月下，他要他披一身红装与他相伴天涯。
月色之下，他亲手为他饰发，妆以红缀，冠戴凤霞。
剪割丝缕乌墨，巧手巧连如意结，求桃花绯神庇佑喜连姻缘，生生世世不求白头求偕老。
他沉静的瞳子璀璨似星，轻握住他的手生凉，肆笑着轻许：“结发为良人，恩爱两不离。”
“帝位我不稀罕，你若欢喜，我去把南绐夺来送你。”
褚冼拼命厮杀战场，身在尊位，赐给他一世倾安一生繁华，费尽心思却还不了他知宁天下笑靥如花。
欠下的真心，他还不起。
纵使历经万险，千种不甘混杂嚼碎的百感交集吞下，哽在喉头，泣涕呜咽不得。
他凡尘囫囵一生太过短暂，短到他来不及告诉他的真心。
短到，他虽已彻悟他予他一世无情苦痛，却未能体会其中的良苦用心。
未能懂得转身决绝，他眼角滑落的泪，是为谁。
穷尽一辈子的纠缠眷念，终究是雪落眉睫，一触即化。
梅谢春芳早，空留一段残香。
“殿上煞费苦心唤醒我，带我离开冥花花丛，而我如今无法入轮回转世，不知殿上如何助我？”
褚应轻语，音如梦境之中的温婉动听：“我自要感谢您。”
“若不是殿上用灵识碎了我的臆想，我还不知要在那梦境之中沉溺多久。”
“我留恋在凡尘的执念太深，太想等到他。”
因为他早知晓，一旦回归位东庭阴冥，他再不能等到最为真实的他。
抛弃一切的他，一心只为他的他。
阴冥尊者执掌阴阳轮回，转世生死铁面无情，又怎能与他一介身卑位微的丛野鸟兽谈真心。
虽说当初凡世苏醒，唯因雪羽祝凰的部分灵识，无意间窥探到天道恶果，他却仍固执的在约定的地儿苦候着他。
日日在门前守候，直至他病入膏肓卧床不起。
他病逝后，青荣应他遗愿，化骨成灰，扬洒于大山河川天地茫茫之间。
如此，他是天上的漂浮的触手即散的飘云，是青山红树间淅沥落下的雨，是连绵翠色的丘陵山川。
是川流不息的江河汪海，是春日里轻抚他面庞的微风，是冬日里寒夜刺骨的冰雪。
是他脚下走过的广袤无垠的大地，也是他无法触碰的遥不可及的天际。
是生存在世上的飞禽走兽，是葱郁茂盛的草木花树，更是独属于他的一颗真心。
眼前光辉轻浅的魂光隐绰，低低一叹。
活着的时候未能等到他归来，如今远远的故去，还是愿孤寂孑然的等他。
这世间究竟是为何要有情爱一事。
月老商参，执红线掌姻缘，辨不清世间红尘苦难，害人不浅。
真真是伤己伤人。
记忆中忽闪现出熟悉的画面，弹丸一寸玄地上男子白衣染阳，轻笑而语，清绝出尘泠然飘然。
陈睢垂首讪然。
他摇头。
凉烟燃尽，鬓边别红萼芳华已谢。
眉挑心内仇，眼边泪未干，唇角酒不饮，天道高观世人为情所困，笑做戏谈。
为一人苦等万载的他，与他般虚度光阴，空守一人，遗憾当做已然，释然开怀，无资格论其是非，道其不值。
他们都不过是强作旁观者的局内人罢了。
亭湖楼阁，舞榭歌台，雨打风吹风流，伶人喉嗓呕一阙咿呀。
尝尽万千苦的朱唇，唱惊观戏人的心窝。
感触到身后人小心的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陈睢不自觉的弯唇，不着痕迹的握住他的手。
陈皈先是一怔，续而反手而握，浅浅收紧。
春回水暖，游鸟嬉玩戏水，忘川深雾苦寒，亦有仙羡鸳鸯相戏。
这样便已很好。
陈睢默想，现今缓缓过的安宁日子，真的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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