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穆轻轻咳嗽两声,引得言余矜回头,诧异地,觉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他难为情地推开了秦战,“这位是?”
“谁也不是。”秦战明显是送客的语气。
言余矜安慰地抚了下他的袖子,这样说话着实是不成熟的。
“与青仁认识这么多年了,少帅脾气还是那样臭……”李青仁一身旧式,京味十足的打扮,言语间颇做作地按着马褂衣襟,笑骂的是秦战,却朝着言余矜讲。
这一来言余矜也听出其中微妙了,再同迷朦的记忆相结合,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但这种可笑的神气,确实叫言余矜心生不快,秦战行事不当自有他提点,是你说得的么。张口闭口便是“臭”,实在不识眉眼高低。
他淡淡用绒布擦拭起枪来,枪口不经意对着了李青仁,自己却并不看他,轻视的表现。“李老板这样介怀地数落少帅,看来少帅得舍脸向你道歉才行?”
青仁面容一僵,“……不,”他骇笑,“我怎会是那个意思。”他在戏院其实远够不上李老板这样的敬称,也只有些下等人会如此称呼——横竖是对谁都叫老板的。
没成想言余矜又是恭维又是挖苦,叫他不得不抽出襟中掖着的手帕,徒然揩了揩汗。
这声“李老板”也惊到了秦战陈穆二人,言余矜怎么知道李青仁的名字?秦战目光凌厉地扫向陈穆,陈穆忙做了个“不是我”的口型。
“李老板今日也来练枪?”言余矜客套地问。
此言一出,青仁脸上这才恢复了些血色,可说是急不可待地,“我如今是少帅的助理,原来言先生不知道吗?”对言余矜的反应,他简直有种恶劣的期待。
言余矜听后抬起眼,很留心望了望身旁的秦战,带着笑意,温和却令人生畏,学堂先生惩戒童子前的神态。
——这回就完全是秦战的错了,果然在言余矜面前矮上了一大截。秦战想我清清白白,怎么到头来做贼心虚似的。
“确实不清楚。我并不在总督府就职,”言余矜笑答,倒让人觉得有言外之意似的。
陈穆替少帅捏了把汗,忙不迭出来护主子,“这是元帅安排的,少帅,少帅并未放在心上。”
秦战皱眉,也厉声质问:“李青仁,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元帅要我来跟着少帅,我就得来,少帅即是恼我,我也没有法子的。”李青仁回敬道:“我得罪不起元帅……只有得罪您了。”
看来婚事定下来前,秦云龙是不打算给秦战痛快了,时不时便来这么一手。言余矜若不在场,秦战有一百种办法折磨李青仁,支开言余矜,却又正合了他们拆散二人的用意。
“无妨,”言余矜走到一旁饮了一盏茶,“各事其主天经地义。我也正有请李老板留下坐坐的意思,还请自便。”
他重回靶位,执起秦战的手一同握在枪上,笑了笑,“我们继续吧。”秦战既是揽他的腰又状若无意地嘴唇擦过耳畔,亲昵得过分。几发击毕,枪口微微发烫,言余矜这才迤然让陈穆将靶纸送到李青仁桌前。“献丑了,”他得体道,“我也是头一回练。”
秦战此刻低头校准枪支,言余矜不向他抛过话头,他就一声不吭,乖巧得很。
见状,李青仁面色悻然,一杯水连一杯水地喝,手劲若大些杯子都要给捏碎了。陈穆不得已出声提醒,“这是少帅母亲送来的茶具……”
青仁“呵”笑一声,言余矜却出言替他解围:“李老板过去是在哪里学艺的?”
“北平。”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傲之处,巴不得旁人问出这句话,好吹嘘一番。“懂戏,还得是北平人才懂的。不然何以叫京戏。我师父原是旗人下海,在京城排头位的扇子生。”
青仁讲起这段往事来,竟有了勃勃新生的面貌。好似还是四合院中那一个纯粹的小艺人,眼尾上挑,折扇倏然抖开。艳丽的油彩融化在日光中,多少目眩神迷,它们顺着额边流淌,越淌越浑浊,便与如今的李青仁重叠了。
他也曾是干干净净有意气的,以为命运可以握在自己手中,堂堂正正地活着,在那时又遇见了秦战……
言余矜亲手为他洗了一遍茶,打断了他的思绪,“李老板师从名优,造诣深厚,怎么忽而要转行了。”
李青仁大话说过了,一时下不得台来:“这……那几出戏唱来唱去,乏味得很。”
“想来也是。”言余矜倒没为难他。
“那你想过往电影、文明戏发展吗?我看李老板很漂亮上相,一定行的通。”
那头秦战竖着耳朵听见了,登时看向言余矜,被言余矜瞪了回去。
怎么不想?青仁也诧异言余矜为何提起这茬。他过去在床塌间曾讨得过几次机会,也演了部毫无水花的爱情片。坏就坏在天赋阙阙少些灵性,大舞台上唱戏时便是,唱念做打,除外唱,别的都平庸。他尴尬地笑而不语。
言余矜倒惠至心灵地,“巧了,我想起春阳剧团在为《日出》选角,到时还会从演员间挑人拍摄电影版。”
“李老板曷若一试?”他手指敲了敲桌,“横竖不会有什么坏处。”
李青仁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正在今日下午,”言余矜意有所指,“就同社长说是我介绍去的。”那正是想同言余矜约稿的剧团。“当然李老板若是不嫌此处闲得慌,也大可留下。”
秦战抬头示意陈穆取了一杆步枪下来,“余矜,试试这个。”二人又将青仁晾在一旁,默契得宛如事先排演过。
李青仁咬着牙,蹭地站起身抖了抖长衫,“元帅要我带句话,说少帅还把使团的人留着是做什么呢?要不要去同他当面理清楚。”
回应他的,是秦战拉动套筒,利落的一声枪响。震得李青仁心房怦怦跳动,离开时还惊魂未定地按着胸口。
言余矜看人准就准在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李青仁会走,在他意料之中。这下轮到同秦战算帐了,他挣开秦战,“不要动手动脚。”
秦战却低头去捏他的下巴,“你生气啦?”语气快活得很,跟个小孩子一样,丝毫不知局面轻重。
言余矜睨着他,作为被迫的一方扬着下颏,露出脆弱的脖颈,威压却远盛秦战一头,“我生气了。”他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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