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喻真见四哥那种茫然出神的模样,摇了摇头:“四哥信中所谓再燃起理想的法子,难道就系于一人之上?即便得知了这样的阴谋也不肯回头么!哥哥何时变得如此愚蠢、狠心。”
“不、不是……”言余矜急着向弟弟辩解。他始终自觉于年轻人负有责任,是蛊惑他们走上抗争道路的“元凶”之一,叫言喻真们从此被“理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驱策着,一脚踏入了“门槛”。故而来自弟弟的怀疑尤使他感到痛苦。
“彼时在上海,我救了他,那样的事很难说清……报纸上已有流言。”
“哥哥闭门不理,终究会平息的。”
“要我缩在上海过一辈子吗?那样的一辈子……你晓得白驹过隙多么快、蹉跎、无能。我遇见了旁人,便是错么?”言余矜纳罕的,他不过是忘我了一回,一回而已。
言喻真听出了他话中深意,浑身一颤,试探地劝说:“四哥,你别犯傻啊,他算什么良人!前两年,奉天发生了捕杀学生代表的惨案,因此在秦云龙那里立了大功的,是谁,你知道么?”
“他是不是良人,不消你来说。”言余矜手上茶盏铿声落桌,隐隐的怒意。
四哥同他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教训他的人向来是水方。言喻真回忆了半晌,不由低头发笑:“我的任性、一意孤行都是向你学的。”
“四哥,我也不会走。”
言余矜回到家中,失望和无奈绕身不去,他点了一支雪茄。还记得原来迷上这种烟,是因为初尝时会有晕眩感,仿佛微醺一般,他喜欢朦胧而含混的自己,不必在现实中承担任何责任,明白自己本质期望逃避,其实是十分懦弱的人。
但也如同任何旁的事物,一旦经手多了,便有了抵抗性,再抽进肺腑只余辛辣。
言余矜如何也想不通,老七竟对他谈起“交换”、“合作”,满口利益共谋。喻真说,既然他们都固执,干脆携手合作。言余矜为他提供内部有关剿共的信息,反之,他在学界提供帮助。
言喻真托着下巴,揩了揩茶盖,犀利道:“秦战在学界可没什么好名声,同他父亲不遑多让。你为他谋划政治,奉天学生们是绝绕不开的挡路石。”
由他出面同学生联合会交涉、言余矜去说服理事会的洋人和耆老,为秦战安排一场演讲,以此为钥,再步步敲开各所学校大门。
而省委所渗透的印刷物、社团、爱美戏,都不再将秦战树立为批判人物。“各自后退一步。”用言喻真的话来说。
“你们考察我们,我们也考察他。”这只是个开始,言余矜看出,中【】共也急于在北方寻求盟友,即便是曾撕咬过他们的敌人,外寇入侵国难临头,也不是不可言和。
言余矜扶着椅背起身,黯然失落地,向言喻真道:“喻真,你若选择留下,我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囹圄。什么利益交换,什么共谋,我并不为这些,也会对你和盘托出、知无不言。”
他喟然,“你当真长大了,同我……竟然要做起生意,”言余矜苦笑,“你我手足相连,我可以替你火海油锅里淌过去的。”
话音未了,言喻真已是脊背冰凉,追悔莫及,伸手去牵他衣角,他伤了四哥的心,“哥哥……”
却被言余矜轻轻拂下,他也要习惯,老七这孩子已不再依靠他,信任他。
你知道白驹过隙多么快。
快如眼前烟雾消散。
浮名与深情,虚苦劳神。他抱臂看着指间烟头那闪烁不定的光点,犹如石中火,梦中身。
回神到现实,才听到隔壁浴室传来关门的响动,修长挺拔的人影,偷穿了他的浴袍,前襟实在是刻意敞着的,走向他。
不请自来,“你当是自己家了?”言余矜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摁灭雪茄。他也闹不懂自己为何要怕秦战。秦战带给他太多惊惧,恐怕真不是良人,他负气地想。
“藏有什么用,”秦战捉他个正着,“自己闻闻这屋里的烟臭。”
“臭你还上赶着来?”言余矜没给好脸色。语即出却后悔,更推开了窗户。“还呛么?”
秦战掰过他的脸,啧了一声,言余矜眼带疑惑,就听他讲:“你怎么生气也这样好看。”言余矜不为所动,随手拾起一支钢笔隔开秦战,正戳在他小腹上。秦战拿了过去,认出:“派克世纪,这是给我签名那支。”
他旋开笔帽,笔杆那端递给言余矜,“上一回签的没了,”低头凑到他耳边,“这道把你名字写在我心口上。”
言余矜哧一下笑出声,甚至笑得弯腰不能停。笑得秦战皱眉发狠。他才上气不接下气道,“你这样,你像个什么样子,哪是扛枪打仗的,简直莺莺颦儿几位投胎过来。你饶了我吧。”
秦战拂然,扯起自己意欲色诱的袍子:“闭嘴!”
但言余矜主动用手梳起他半干的发,其实男人的头摸着是忌讳的,但他仗着是长辈,抚慰小狗般一缕缕将他的发挽在耳后。幸而秦战很好哄,为他低头行着方便,在他身边简直可与狗崽子比忠,言余矜又怎会发觉掌下是只老虎呢。
“余矜。”二人偎着,心情皆舒畅许多,同时开了口,言余矜也叫:“秦战。”
言余矜说他口中只是些琐碎旧事,要秦战先讲。
秦战拿过一本薄薄的相薄,摊在他面前。
“这是我父亲为我选出的联姻岳家,”秦战说得很慢,“我想要你同我一道商议对策。”
言余矜静了片时,指着其中一个女子,“这家最好。”
“你说什么?”秦战骤然失神,缓缓看向言余矜,言余矜的目光还留在相片上,秦战忽而笑了一下,确认道:“这个最好?我该娶这个?”
言余矜轻轻点头。
“好。”
“很好。”秦战重复着,脸色已然变了。
“言余矜,你没有心么?”他冷冷地问。
冰锥一般刺向言余矜,胸腔分明无可抑止地作痛,万分清晰,他怎么没有心呢,没有心,痛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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