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空荡荡，寒气逼人。
壁角支着一个木架，木架上闪烁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屋子中央安放着一张简陋的木制方桌，方桌上搁着三只蓝边瓷碗、一个瓦罐和一柄菜刀。
说是家徒四壁，真的一点也不为过。
菜刀上溅满了鲜血，鲜血从桌面沿桌腿一直流到石板地上。石板地凹凸不平，洼处积贮了一滩一滩的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另一个捕快低声说道：“大人，这柄大菜刀无疑是……凶器，这么多的血！”
李元芳点点头，小心翼翼拿起菜刀，没有触碰太多位置，用手拭了拭那菜刀的锋刃。锋刃上的血尚未干凝。屋子靠墙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大一小。污黑的墙壁破败不堪。西面有个门洞，通向厨房。
李元芳走进厨房，用手摸了摸锅灶，锅灶内柴灰是冷的。摇了摇头，又走了出来。
那捕快忍不住又开口道：“大人，这钱玉哥家恁的贫穷，似不会是强人盗劫杀人。”
李元芳低头忽见那张大床的床脚边有一幅绢帕，忙弯腰拣起。借灯光一看，绢帕上面金丝绣了一个“沈”字。
“那钱玉哥的妻子必有怪！秋生去米铺后，钱玉哥发现了这方绢帕。”捕快低声道。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意思很明白，手帕这样的随身物品，哪能随便丢呢？这就是直说钱玉哥的老婆和别人通奸。
“那‘沈’字必是奸夫的姓，秋生头里不是说什么衣裳铺的沈掌柜么？钱玉哥见妻子不曾准备夜饭正在火气头上，又见了这方绢帕，如何消得这口气？抡起那柄菜刀便将他妻子杀了。这顺理成章啊，并不稀罕。此刻，那钱玉哥必是掩藏尸身去了。”捕快道：“大人，我见到过那钱玉哥，体躯魁伟，像一头牛。整天挑着一副面担三街六市上串行贩卖。”
李元芳想起厨房一角果有一副面担。
只是李元芳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尤其是手里的手帕，似乎……说不出来。
另一名捕快拽着个干瘦老头走进屋来。那老头显然已经醉意朦胧，走路飘飘然，脚跟难着地。斜着一对发红的小眼睛瞅着李元芳傻笑，又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李元芳心想此人必是刘裁缝了。
“刘裁缝，这幢房子里发生了人命案，你适才听见了什么或看见了什么异常没有？”
刘裁缝眯起小眼睛一笑，打了一个饱嗝，说道：“那个女人终日东游西荡，能有什么好事？眼里只认得银子，钱玉哥与我一样都是穷汉，嘿嘿……她已看上那开质铺的沈掌柜了。钱能通神，果然不假呀。下午还来过哩。”
李元芳又问：“你楼上与这楼下一板之隔，他们夫妇间吵架时，你听到了些什么？”
“回大人话，小人虽与钱玉哥隔了一层楼板，但今夜家里摆宴辞岁，宾客不少。多喝了几盅，一个个又喝又闹，加之贱妻手脚粗笨，颠翻了一只大木盆，又擦地，又收拾，折腾了半日。故尔不曾听见楼下钱玉哥夫妻如何争吵。”
“刘裁缝，酒宴上可有人中途退席？”
“谁也不曾退席！李屠夫为我们宰杀了一口肥猪，那些宾客一个个都等着烤肉吃，哪肯轻易退席？我又顾厨下，又顾席上，忙得不亦乐乎。偏偏那火盆又熄灭了。我从厨下挑了几块炭来，满屋子弄得都是烟，我去开窗放散烟气时，正见楼下张氏奔出门去。”
“她独个奔出门去？”李元芳紧问
刘裁缝冷笑了一声：“还不是去找那沈掌柜了。”
李元芳俯首细看了地下模糊的血迹，又问：“张氏她朝哪个方向去的？”
“小人见她朝西门方向匆匆奔去。”
李元芳双眉紧蹙，脸色严峻：“委屈刘裁缝去楼上吩咐众宾客暂匆离开这里。”
刘裁缝点头答应，捕快又监护着他回上楼去。
楼上仍是嬉闹一片，众宾客酒兴正酣。
李元芳对另一名捕快道：“你就在这里等候我，倘若钱玉哥回来立即逮捕他。如果真有其事，沈掌柜必是不凑巧赶来时被钱玉哥一刀砍杀的，遗落下那方绢帕，张氏则惊吓得奔逃出门。”
李元芳出了钱家，踏着冰雪急匆匆赶到了城隍庙门口，腾空而起，整个人如同一阵风一样飞速向西门赶去。
李元芳心急如焚：杀死一个已经够不幸的，不能再出第二条人命了！
想也知道，如果一切和自己猜的一样，那钱玉哥的老婆也难逃一死。不管如何，哪怕犯了法，除了法律，没有任何人有权利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到了西门，李元芳停下脚步，匆匆升上高高的城楼，向西门内外张望。却见一个女子远远站在转角的雉堞边，正打算向城楼下跳。
李元芳急奔到那女子跟前，顾不得许多避嫌，一手拽住她的臂膊，一手摇道：“钱张氏，你干什么？你丈夫面前还可从容计议，你干什么要自寻短见？”
张氏吃李元芳这一喝，清醒了许多，张大着一对眼睛，惊惶地瞅着李元芳。李元芳见她虽面色憔悴，尚有几分姿色。
“先生……你想来是衙门里做公的了。我家当家的真的将他杀了？这都怪我啊！”说着伤心地呜呜哭泣起来。
“被杀死的是衣铺的沈掌柜吗？”李元芳问。
张氏悲哀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诉道：“我太蠢了！我与沈掌柜从不曾有过不轨之举，我只不过想开个玩笑逗我丈夫。我就是一个绣工，沈掌柜向我预订了一套绣花绢帕，准备新年送给他的侍妾。这事我不曾告诉丈夫，只想等年底结账后拿到工钱，出乎意外让丈夫高兴高兴……怎么，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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