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案子是黄翾查的？”淳于玉打了个酒嗝，摸摸白净的下巴，“这可有意思了，黄绰这只老狐狸，一向左右逢源，怎么会去主动招惹邓家？”
“他招惹的未必是邓家。”项冲又坐回榻上，走了一步双陆棋，“顶替邓直的是黄翾，邓家从内宫禁卫中出局了，又逢新后入宫，邓婕妤必急于拉拢新的势力。黄门令与这股新势力不和，于是利用查郭吉去警告邓家。”
淳于玉怔了一怔，没想到项冲对宫闱倾轧之事竟如此娴熟，俨然是个中老手，他隐浮猜疑，怕项冲是宫里头派到霍霄身边的谍者。
项冲左手替霍霄走棋，右手替自己走棋，继续说：“可敲打终非长久之计。宦官困在内宫，羽翼孱弱，唯一的依仗只有皇上的宠幸，远远无法与外戚士族抗衡，想长久不坠，唯有求请外援。”
“你是说，黄绰想拉拢二公子？”淳于玉掩下猜疑，关上窗子，低声问。
“不错，他虽身负皇命，亦有私心，不可不防。”项冲道，“淳于先生，请你将我的推测提点给云起。”
“我说？”淳于玉十分讶异，“为何你不自己同他说？你们不是……”
项冲瞥了淳于玉一眼：“你可借此向郑国公证明你的价值。”
淳于玉喉咙里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转而谄媚笑道：“多谢你给我露脸儿的机会，可我这张油嘴里吐出来的话，二公子未必听得进去，他这人防备心重。”
“你认为我会害你？”项冲轻易瞧出淳于玉对他的猜疑，竟直白地挑明。
“岂敢？”淳于玉是惯于婉转言辞的弄臣，遇上项冲这样直来直往的人，反而不知如何应付。他连忙摇手掩饰，“我俩无冤无仇，你没理由害我。”
“我不是宫里的人。”项冲拿起一枚象牙棋子把玩，“程蔚之乱中，我舍了云起的嫂夫人。太夫人已盯上我，我该老实些了。”
项冲一个人坐在榻上，自己和自己玩儿棋，显得寂寥又落寞。
淳于玉忽然觉得这孩子挺可怜的，明明人才出众有勇有谋，却过得像小媳妇儿似的。寄人篱下就是这点儿不好，霍家老二待他再体贴，总也得顾着上人的意思。
他踌躇一番，还是走了过去，坐到项冲对面：“我陪你玩儿。”
项冲唇角微微一弯，抬手道：“请。”
两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淳于玉试探着问：“你好像很懂宫里的门道？”
“在上阳苑待得久了，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一些。”项冲随手投掷骰子，反问淳于玉：“黄门令和谁抵牾最深？”
淳于玉对宫里的人脉恩怨熟悉得犹如俯瞰掌心纹路，他略一思索，答道：“息如。”
“哦？”项冲按照筛子数目走了三步棋，“息常侍和黄门令有何恩怨？”
“宦官和妃子一样，也会争风吃醋，谁让陛下只有一个呢？”不知为何，淳于玉总觉得自己正被项冲牵着鼻子走，“息如是太尉送进宫里给太后解闷儿的，太后又把他送给陛下。这孩子年轻漂亮，很得宠，某次想替自家兄弟讨个县丞做，陛下也答应了。哪知此事却被写成匿名信，递送到御史台，事情自然黄了。息如求官时，身边并无闲杂人等，只有几个小黄门在，黄绰是宫中宦官之首，消息显然是黄绰漏出去的。”
项冲望着棋盘，沉思一番，说道：“那次在息如背后捅刀子的未必是黄绰，也许有人想让他们相斗，借此渔利。”
“宫里的事儿像蜘蛛网似的，盘根错节，谁理得清呢？”淳于玉拿过一碟儿桃酥，吃得津津有味，“表面儿上看都是人，背地里全是鬼。”
“你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们？”项冲静静地看着淳于玉吃，过了一会儿，冷不防地问，“邓直为什么放弃了逃命的机会，非杀了云起不可？是不是因为看到你还活着，以为云起掌握了可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淳于玉手里的碟子翻在棋盘上，他差点儿噎着，连忙灌了口热茶，烫得舌头火辣辣的，苦着脸说：“求你了，别问了，我在宫里干了挺多亏心事儿，那些事儿我都不想再提了，口一开，我的命就没了。”
项冲细心捡拾棋盘上散碎的桃酥渣，放进碟子里，他目光凛凛地看着淳于玉：“你很聪明，我不逼你，只希望你对新主公忠诚。”
“我还能有下一个主公吗？”淳于玉苦笑，“没机会啦。”
门外传来脆嫩温柔的女声：“项公子，你在吗？”
项冲立即收敛凌厉之色，让淳于玉躲到帷幔后面，打开门扉，云翘站在门框里，臻首娥眉，亭亭玉立。
她敛衽行礼，提起一个朱漆食盒，温柔浅笑：“我熬了燕窝，太夫人吩咐我送一份给项公子。”
霍太夫人这段日子对他很好，听霍霄说他怕冷，还请了大夫给他看身体，大夫说他幼年时受过寒，却没养好，以至于身体偏凉，于是霍太夫人每日都会让云翘送滋补汤品来。
可项冲清楚，殷勤到极致就是疏离。
霍霄每天都和他腻歪在一起，还带他去飞羽营巡视。
霍霏也很迷他，时不时地来缠着，次次都被霍霄强行拽走。
霍霄是个毫不留情的人，竟吩咐了府中下人，不许霍霏再来他们住的院子，霍霏性格娇纵，因此和霍霄大闹一场，坐在地上嚎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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