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芙第十件礼物令前九件珍宝黯然失色。
程蔚是寒川郡有名的花花公子，阅尽人间春色，但对浓妆艳抹的妖娆艳姬兴趣寥寥。他偏爱林下风致，即“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素颜佳人。
“程蔚吃素。”霍霁如是对霍霄说，“许多女子卸妆前后天差地别，他踩过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
“还杵在车上干嘛？赶紧下来！”罗芙对着辎车喊。
程蔚的车御和侍从武官都惊了，好奇地往辎车里张望，心想：“敢情这礼物是个活人？真会玩儿。”
辎车轻晃，车铃脆响。
单薄瘦削的侧影从荷叶青盖下探出来，像一支清新素雅的菡萏，柔柔的春光洒在少年身上，凝成今春最美的风致。
惊呼声此起彼伏。
罗芙急不可待地把项冲拉下辎车，项冲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罗芙拉住他，硬推到程蔚面前。
程蔚直勾勾地盯着项冲看。
项冲双手被细白丝绳密密捆着，只穿了件素白罗衣，不施脂粉，瘦骨阑珊。
垂着头，蜷缩着身子，羞怯怯的模样，瞧上去何其惹人怜惜。
程蔚目光往下挪，挪到项冲白皙的脖颈，看见了喉结，微微讶然，问：“这是个小哥儿？”
罗芙似有些可惜，嘟起双唇：“就是这点不好。”
程蔚挑起项冲精巧的下颌。项冲闭上眼睛，眼睫微颤，眼角淌下两行清泪，小声啜泣。
罗芙急赤白脸地斥责：“哭什么哭？再哭笞烂你的肉！”从辎车上抄起马鞭，就要打将上去。
程蔚忙抬手阻止罗芙，指着项冲被缚手腕：“这怎么绑着手？别是拐来的吧？”
罗芙忙陪笑道：“他爹做生意赔光了本，欠了我们家一屁股债，只好拿他抵账。他吃我的穿我的，却三天两头想跑，捆他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程蔚微微摇头：“他想跑，准是你逼他干他不想干的事儿。”
罗芙双颊红似熟蟹壳，支吾道：“这么多钱，总得想法子回本儿……”
项冲忽然跪在程蔚面前，泪痕满脸，哀哀地道：“郡守，求你救救小人，小人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不是——”罗芙叉腰怒斥，“我怎么你了？喝你血了还是吃你肉了？不就是让你陪几个客人吗？”
她气焰高涨地骂项冲，心里却忐忑不安，那晚把刀架她爹脖子上的，正是这柔弱的少年。这小子下手比霍霄还狠毒，三下五除二放倒了她家最能打的伴当。
再漂亮的刀，也是凶器。
项冲觳觫不止，又垂下了头，双肩一抽一抽，委实可怜。
罗芙却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腹诽：“真是个戏精儿。”
程蔚本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最见不得美人垂泪，问罗芙：“他抵了多少债啊？
罗芙比了个“三”的手势：“三十万钱。”
程蔚又从头到脚打量项冲一遍，颔首道：“值这个价儿。人留我这儿吧，三十万钱稍后给你送去。”
罗芙忙摆手：“这怎么好——”
话未说尽，程蔚已把项冲拉起，带着上了台阶，只留给罗芙一个背影。
罗芙长吁口气，眼角余光扫向对面高耸的瞭望楼，楼上有支铁箭，一直对着她的脑袋。
郡守府两扇朱门缓缓合上，辎车离开。
霍霄抬手示意丁髦撤箭，罗芙成功把项冲送进了郡守府，钉子扎下去了。
辛夔笑说：“程蔚这色痞，真够蠢的，这就上当了。”
丁髦道：“委屈小项兄弟了，但愿他别出什么事儿。”
霍霄的脸色极为难看，红里泛着紫，紫里泛着黑，好似打翻了染缸，手上千里镜中传出“喀啦”脆响。
陆离有点儿心疼霍霄手里的千里镜，这千里镜从瀚海跟到这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薛显问：“二公子，怎么了？出纰漏了？”
霍霄不耐地说：“没出纰漏。”
薛显道：“少主，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霍霄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冲冲地低吼：“看府衙呀！看我作甚？”
薛显懵了，不懂霍霄方才还和陆离说笑，怎么这会儿竟发雷霆之怒。
连辛夔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二公子，当真是喜怒不定，远不如霍霁仁厚宽和。
气氛一时凝滞，陆离出来打圆场：“云起是担心……担心霍太夫人和霍小姐的安危。”他本想说担心乘凤，可话到嘴边，旋即改口。
陆离大约猜到霍霄为何愠怒。
项冲对付程蔚的手段，那欲拒还迎的神态，那滴滴答答的眼泪，那楚楚可怜的眼神……霍霄当初大约也是这样上套的。
“太夫人和小姐不会有事的。”辛夔拍着胸脯说。他心思粗，察觉不到微妙之处。
“嗯。”霍霄点头，顺着陆离给他的台阶下了，“不会有事的。”
他观瞻了项冲套路程蔚的全程，不做一回观众，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当初瞧着多像只傻狍子。
太丢人，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除了羞耻，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他胸臆中回荡，尤其是程蔚捏住项冲下巴的时候，他竟对程蔚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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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府长廊下，程蔚解开项冲绑手丝绳。
项冲趁机扫视两侧，看见郡守府角楼上站满甲士，来回巡视，正堂前亦有精兵伫立，守卫十分森严。
程蔚看见项冲手心的薄茧，神情一凛，抬眸问：“你练过武？”
项冲从容答：“回郡守话，小人原是铁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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