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的血渗进脚下的雪地中，霍霄像打马球，双手握刀轻轻挥扫，邓直的头颅滚了几圈儿，和莫赞颜拙的头颅碰在一起。
雪花片片，大似铜钱，枝丫摇摆，黄叶卷舞，暴风雪就快来了。
项冲木了片刻，很快明白霍霄的意图：“你想嫁祸给莫赞颜拙？这样不行的，陆离不会信的。”
霍霄精疲力竭，背都直不起来，他挺怕自己步上项衡后尘的，惨笑道：“他爱信不信，我不杀邓直，你嘴上不说，心里会怨我一辈子。”
项冲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伸出手：“把刀给我，我去挖个坑把他埋了。”
霍霄摇摇头：“这样也不行，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就等于我对他下了黑手么？难道你忘了？在暖海邓直一不见，陆离就怀疑到我头上。我与邓直之间，要么他死，要么我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说着去掰开莫赞颜拙僵硬的手，把长刀重新塞回他手中，霍霄背对着项冲：“我佩服你能忍耐，我做不到，有仇就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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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雪层覆盖瀚海，掩盖掉残雪断刀，草原上银装素裹，白雾茫茫。
迦楼罗湖边竖起一座座小山丘似的穹庐，连绵十里不绝。
满地尸首堆积如山，不及收拾，雪色大纛飘舞，犹如一面面招魂幡，尽显肃杀悲壮。
温暖的大营中，炭火烧得劈啪作响，火塘上吊着一铁壶奶茶，壶嘴里往外喷着白雾，茶香奶香和着药香、血腥气形成一种奇特的气味。
霍霄趴在火塘边，赤着上身，嘴里咬根软木，满脸通红，结实的肌肉紧绷着，浑身汗水淋漓，沾湿了胸膛手臂上缠着的纱布。
淳于玉跪在霍霄旁边，用针线缝合他背上的伤口。
霍霄背后刀伤很深，又被秃鹫硬撕下一块皮肉，血肉模糊间可见白森森的肩胛骨。
当时他不觉得怎么疼，完全是因为被冻得麻木了，一烤火，身体知觉恢复，疼得连坐都坐不了，衣料又粘着伤口，轻易脱不下来。淳于玉只好用剪刀把衣服剪碎了，再慢慢地用针把粘在皮肉里的布料挑出来。
霍霄这样的公侯子弟，能豁出去到这种地步，超乎淳于玉的预料。
军中麻沸散有限，得优先给需要截肢的伤兵用。
霍霄伤势虽重，却也不够格用麻药，阿莫赫要给他用，他硬是推拒，硬扛着皮**针之苦。
项冲坐在火塘对面，用毛毡沾了烈酒擦拭逐鹿刀。他素白衣衫敞开，白瓷样的胸口上也缠着纱布。
迦楼罗湖一战，他受的伤没有霍霄重，伤口数量却远多过霍霄，数了数，共有十一处大小刀伤。
至于手底下究竟死了多少人，数不清了。
淳于玉收针，给霍霄上药包扎好，细致嘱咐：“霍二公子……啊不，霍将军，可别再受风寒了，尤其是手脚关节，都冻伤了，一日得针灸一次，把寒气引出来，再胡乱折腾，往后连弓都举不起来。”
他又对项冲道：“左大都尉，你也一样，年轻人也是会得老寒腿的。”
霍霄吐出口中软木，但见软木上一圈深深的牙印，暗自庆幸自己牙口够好，没把牙给崩掉几颗。
他是给手下士兵抬回来的，没参与后续围剿莫赞军残兵，只知此战大捷，问淳于玉：“这次咱们歼灭了多少人？”
淳于玉嘿然笑道：“霍将军，这一仗歼敌五千余人，俘虏八千余人，马匹更是不计其数。既解了敕勒王廷之困，又解了梁国边境之患。不得不说，您可真神了。光斩下莫赞颜拙的首级这一功，封侯不过早晚。”
霍霄挑眉一笑，心想这淳于玉说话当真听着顺耳，难怪古今帝王不论英明昏庸，都爱养几个弄臣在身边奉承着。
他又装作闷闷地说：“莫赞颜拙不是我杀的，是光禄勋杀的，要不是光禄勋救我，我早就死在莫赞颜拙手下了，不敢忝居此功。”
淳于玉“呃”了一声，纵然他巧舌如簧，也接不下霍霄的茬，他摸摸鼻子，问：“光禄勋？他不是跑回梁国了吗？”
霍霄沉痛地道：“他和莫赞颜拙同归于尽了。”
淳于玉身子一抖，手里的针掉进火塘里，项冲望了过来，手中逐鹿刀翻了个面儿，寒光凛凛。
淳于玉心里一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叹息道：“唉，光禄勋真是可惜了，我大梁今日痛失一员辅国之臣。”
霍霄半眯着眼，像只假寐的猛虎，慵懒中夹带丝丝危险的气息：“我没听错的话，你说我大梁？听你意思，是身在他乡，心怀故国。”
淳于玉吓得满头是汗：“霍将军，我可全按你说的意思办了，你送我回去见陛下，陛下也未必领你的情。”
霍霄侧过身，以手支颐，笑出一口白牙：“可别急着跑，瞧瞧你这白斩鸡似的身子骨，能跑哪儿去？此战大胜，你也有大功，我不是忘恩负义不讲信誉的人。陆离都知道你躲在敕勒了，这下子闹出的动静又这样大，你迟早要入敕勒王的眼，你说这地方你还能待么？”
淳于玉脸色发青：“你要我跟你走？敕勒不能待，梁国我更不敢待着。”
霍霄双眉一挑：“以你的医术，老老实实做个大夫不好么？为何要去碰那些不该碰的，”
淳于玉长叹口气，望着穹庐顶：“我老老实实做大夫的时候，三次应征选太医皆不中，就因为我的医术太好，太医令怕我将他比下去。这时黄绰找到我，逼我转做方士，为先帝炼丹延寿，以巩固当今陛下的太子之位，我鬼迷心窍答应了，此后飞黄腾达……但富贵荣华，不过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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