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霄一听，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高毫他数年前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草包，和邓直之间，差了十个郭吉不止。心想你招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妖魔鬼怪？“啧啧”两声，无奈地拍拍马背，“长平城你是无论如何不能回去了，摆平了一个，迟早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的，你的武功很好，又学过兵法，不如随我到寒川郡从军吧。”
项冲并不搭话，转过了话头：“将军，可否斗胆问一句，你的字是什么？”
霍霄怔了怔，道：“什么？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字么？”
“没有。”项冲偏过头，耳上金环反光闪出一道金痕，晃得霍霄眼睛一花，也偏过了头。
霍霄直视着前方，郑重地道：“云起，风生云起之云起，记住了了么？”
项冲道：“记住了。”
霍霄笑笑，一想项冲那个性子，肯定不肯叫他的字，又忍不住揶揄道：“名字是拿来叫的，你问了，反正也不会叫，真不知问了作甚？”
项冲的眼睛从马的侧面浮出来：“名字也是可以给人记在心里时时感念的，你对我的恩德，此生难忘。”
霍霄立即打蛇随棍上，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啊，往后我冷不丁地问你我的字，你要答不上来，就罚你抄写“云起”二字一千遍，再对着我念“云起”一千遍。”
项冲不假思索接口道：“那样的话，只怕将军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有个小人在念叨着你的字。”
他很少说这样的俏皮话，说罢了，两个少年先是相顾片刻，然后不约而同一齐笑出了声，笑声在原野上荡出了很远。
这般说说谈谈，在草原上东摸西找，倒也不甚枯燥，到了晚间，他们终于在地上发现了几片胡杨的金叶子，说明距离迦楼罗湖不远了，就地休息一夜，隔日又时而步行，时而骑马，连奔带跑，走了大半日功夫，在三郎的摸索引导下，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熟悉的金色胡杨林，二人皆大喜过望，有劫后余生之感，策马奔到大前日驻扎之处，眼前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子也没有，秋风拂过，树枝摆动，簌簌而响，林间传来数声清幽鸟鸣，更显寂然。
二人进入胡杨林中，来到他们月下交谈之处，项冲扫视一圈儿，蹲**子，自草丛中捡起了几块东西放在手心里闻了闻，又摊到霍霄面前，说道：“他们回来过的，这是他们吃剩下的干粮，可上面为什么沾着……血？”
霍霄定睛一瞧，项冲手心里是几块麦饼的碎屑，有几块给染成了暗红色，神色陡然转为严峻，整张脸都阴沉了下去，面上凶相毕露，冷颜沉声道：“食物，是因为食物。当时我们为了逃命，把辎重都丢了，他们多半是因为争夺食物动了手，见了血，九镇骑兵每匹马上都会配备足够五日的干粮，敕勒人是马背上的民族，应当也有随马携带食物的习惯……”
“不必猜了，缺少食物的是金吾卫，我是马监，他们马上带不带干粮，我清楚的，金吾卫虽然勇武，但没有长途奔袭的作战经验，自然也没有随马携带粮食的习惯，光禄勋没有出过雁阳关，自然对后勤也很疏怠。”项冲将手中麦饼碎屑丢进湖中，搓了搓手，接下了霍霄的话，“陛下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让郑国公派兵协助光禄勋，韩校尉忠厚，应当不至于苛待金吾卫，可他们还是起了冲突……”
他说到这里，见霍霄面色越发难看，便住了口，霍霄望着湛蓝的湖面，蹙眉道：“怎么不说了？继续说，我听着呢。”
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项冲于是继续道：“有可能是韩校尉坚持想等你一起回来会和，而光禄勋不愿意，双方起了龃龉，光禄勋便以粮草不足为借口，逼迫韩校尉撇下你离开这里，而韩校尉答应了他。”
霍霄看着湖面上项冲美丽的倒影，歪嘴一笑：“老实说，是不是后悔跟着我了？”其实霍霄心中早已怒火交加，他生平还没有遇过如此大的挫败，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全然是不想在项冲面前丢了颜面。
一片叶子落在湖面上，点出圈圈涟漪，项冲的影子摇晃破碎，霍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得项冲轻轻地道：“不后悔……那个，三郎不是会抓野兔子么？咱们晚上烤兔子吃吧。”
霍霄有几分懵然，一时迷惑之心盖过心头怒焰：“怎么忽然说这个？”
项冲抬眸望向黄林上空，答非所问：“将军你瞧，天又入暮了，又一个白昼过去了。”
霍霄也抬眼望天，见天色由湛蓝转为深蓝，并染了淡淡的紫色，火云缭绕，霞光迷离，他却无暇欣赏这塞外美景，大煞风景地问：“又一个白昼过去，和你想吃烤兔子有何干系？”
项冲道：“将军，你吃了三日麦饼，这两日一顿都没吃饱过，难道不觉得手软脚软，应该吃些肉了吗？再大的仇怨，也要先填饱肚子才有气力结算。光禄勋固然可以逼韩校尉开拔，但他不识道路，走快走慢仍是韩校尉与公主决断，他们几千号人，三方指挥权分离，统属各异，先因为我斗了一场，再加上你的事，心肯定不齐，必定走得极慢，咱们耽搁一晚上，明日快马追索，两日之内，必能赶上。”
霍霄眯起眼睛，重新审视项冲，对他的看法又变了几分，心绪甚至有些微复杂，忍不住道：“到此田地，你仍能如此镇定地分析局势，可见你是个心智坚硬的人，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为何会给一个郭吉逼得眼泪直流，我还以为……你是被郭吉恐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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