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项冲还是不大开窍，只像个小鹦鹉似地学霍霄的舌头，但霍霄能听得出来，项冲话中的感激之意，是真心实意的，倒比不久前一口一个“小人”听着顺耳多了。霍霄很想和项冲说，如果你的脸皮做不到我那么厚，就别刻意说奉承的话，即便勉强自己说了，也是显而易见的违心之感，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连他都能轻易看出来，项冲顺服的皮毛下，藏着是不驯和孤冷，更不必说在趋炎附势成风的皇都泡成人精儿的邓直了。
韩钊环顾一番，见除了他们三个，四下已无闲杂人等，对霍霄道：“二公子，请借一步说话，可否？”虽是询问，语气却颇为生硬，霍霄今夜闹出这样的大乱子，连敕勒公主都惊动了，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惹来怎样的非议，非议是小，与邓直交恶才是真正的麻烦.
一大堆烂摊子摆在跟前，饶是韩钊再老成持重，也不能再给这位小公子好脸色看了。
霍霄也知自己行径大是过头，还拉上韩钊下水，牵累了这位对霍家忠心耿耿的老部曲，斗败邓直的兴奋劲头过去后，便是满心的愧疚，收敛了骄狂的神色，将自己的佩刀给了项冲，低声嘱咐：“我和韩叔单独说几句话，你且在这里等着，不要自己跑回你阿爷那里去，没准儿鲶鱼和公鸡的人正埋伏在那里，等着捉你呢。”
项冲得蒙霍霄舍命相救，对他言听计从，乖顺地颔首，清澈双眸中流光婉转，乌黑的眼珠子左右挪了挪，他原本略显木然的脸上只增添了几分灵气，却好似那壁画上的飞天乍然间舞动翩跹，一个原本木木的美人像是遭了仙人的点化，瞬间便有了灵魂，这灵动只得惊鸿一瞥，很快项冲便恢复了拘谨木讷的神态，抬眸凝视霍霄：“请问将军，鲶鱼和公鸡……是谁？”
韩钊借着篝火的暖光，瞧见了项冲顾盼神飞的一瞬，心中顿生疑虑：“这个小孩子，当真有些邪了。”
霍霄道：“谁长得像鲶鱼，谁咕咕咕叫得像公鸡？”
项冲眼前立即闪过邓直的金鱼眼，耳边响起郭吉那油滑的嗓子，弯唇一笑，又正色道：“谢将军点拨。”
霍霄见他给自己一逗，面上凄苦之色淡去不少，自己躯体上的痛楚仿佛也减去了几分，韩钊却咳嗽一声，提醒霍霄不要随意拿邓郭二人消遣顽笑，霍霄只不以为意地哼笑。
霍霄让项冲在原地等着他，又差遣来两个士卒陪着项冲，自己跟着韩钊来到行辕的栅栏边上，两人站在粮草车后的阴影中，霍霄听见韩钊开门见山问自己：“二公子，敕勒公主是你招来的？”
“不错啊。”霍霄直言不讳地承认，“邓直来寻你们，我就去寻公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要怪就怪鲶鱼自己，在人家的地盘也那样的张狂，又在公主眼皮下面搞那些上不了台面儿的龌龊之事。”
韩钊捶胸顿足，颇为懊恼地道：“我的二公子，邓直的确不对，但……但……把这些事挑出来的也不该是你呀，我都能猜到是你做的，他又岂会不知？你说说，现在该如何收场？”
霍霄后背靠着栏杆，双手抱胸，深吸了几口气，缓解肋下的疼痛，低声道：“这支队伍里头，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公主知道，邓直有多么不把她和她的丈夫放在眼里呢？又有谁敢告诉她，邓直的妹妹也是圣上的妃子呢？”他摇了摇了头，继续冷静地道：“只有我，没有旁人了。”
韩钊讶然道：“什么？你到底和公主说了些什么？”
霍霄道：“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当时，霍霄一路奔跑到也离氏的营帐外，求见公主，结果自然是被拒之帐外，霍霄急中生智，取出了敕勒王后所赠送的红绡，请求银笙代为呈递，这才见到了也离氏。
也离氏坐在华丽的羊毛毡子上，纤纤玉手中拿着一卷中州的《诗经》，就这灯光翻看，看也不看霍霄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瓜田李下四个字，你不懂么？夜晚时分跑来找梁国未来的皇后，不怕你效忠的皇帝陛下知道了，赐你腐刑？”
霍霄道：“我正是为了陛下和皇后而来的，公主，您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么？”
也离氏嗤笑道：“听见了又如何？没听见又如何？你们自己的狗互相撕咬，与我们敕勒人有甚么干系？”
霍霄道：“公主，有人正将您的尊严踩在脚下，您也丝毫不在意么？”
也离氏终于抬起了艳丽的娇容：“什么意思？”
霍霄成功吊起了也离氏的情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明扼要地叙述一遍，也离氏听罢，满脸不可思议，和银笙面面相觑，二人皆是迷茫的神色，也离氏问银笙：“你听懂了吗？”
银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懂。
也离氏芙颊微红，丽容生春，神态娇羞，手指摩挲着薄薄的书页，只好又看向霍霄，她瞪着圆溜溜的猫儿眼，好奇地问道：“男人和男人……怎么……嗯？”
霍霄也有几分羞赧，他委实没想到这个公主居然会问他这种问题。
霍霄不好男风，甚至有几分厌恶此道，更鄙薄那些故作柔媚，伪作妇人之态以牟取利益的男子，但他也远远算不上什么洁身自好的君子，让一个有地位，钱袋中又永远鼓鼓囊囊的年轻男子，成天蹲在家里清心寡欲，过着梅妻鹤子的日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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