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西落之地的人们总算进入了温暖的春天，不用在风刮过的时候紧咬牙关瑟瑟发抖，也不用在睡梦中因为夜间低温被冻醒。
安东尼刚干完一天的农活儿，出了一身的汗，他将黄褐色的褂子脱了下来系在腰间，露出里面同样灰褐色的背心和不那么结实的臂膀。背心的边儿上磨得光滑发亮，这件背心他已经穿了六年了，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他还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对他说，去别的地方吧，不要在这里等死了……
田间地头是矮矮的刚没过脚背的麦苗，翠绿翠绿的颜色分外讨人喜爱。安东尼看着这些麦苗儿，心中高兴极了，它们长的这样好，总算没有白费他这一个月来的汗水。
他拿起放在脚边的锄头，带着劳作了一天沉重的身体一步步地走向自己家中。
安东尼的家就在田边不远的地方，屋顶的草棚和泥巴糊的墙体构成了这间简陋的农家小屋。它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勉强可以让光线照射进屋内，照亮这并不怎么宽敞的空间。
妻子玛丽坐在床上日复一日地缝补着那永远也补不完的破袄子，她刚刚生产完，做不了重活，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等着她去哺育。桌上摆着她做给丈夫的饭——因为安东尼要外出干农活，所以吃两顿饭，而她自己每天只吃一顿饭。
安东尼进屋来，放下锄头，抱起了床上的孩子。实际上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孩子了，第一个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第二个孩子夭折在了一个春天。
安东尼清楚地记着，那个春天来的特别晚，他和妻子盼啊盼，怎么就盼不来天气暖和的那一天。神殿的神使在上一年的秋天就收走了他们一多半的粮食，冬天还没有过去，他们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等到天气暖和了，他们就可以去林子里摘野菜，掏鸟蛋吃，大人尚且还可以忍一忍，可他的孩子终究是没能挨过去。
土堆起的火坑旁放着一碗还微微散发着余温的土豆疙瘩饭。说是土豆疙瘩饭，不过也就是半个土豆跟野菜一起，煮的稀烂，味道不怎么样——跟前些日子吃的鱼相比，不过优点是顶饱。
辛亏了城主大人，他们家这一个冬天省吃俭用，总算能在春天的时候还有土豆可以下肚。想到这儿，他又掏出了城主给他的铜币，将他们一枚一枚地摊开在床上。妻子玛丽也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的铜币。
“你准备拿这些铜币怎么办？”玛丽咽了咽口水，“拿它们去换面包吧，这些钱全部换成面包，足足够我们吃上三个月。”玛丽并没有吃过面包，她仅仅从长辈们的口中听说过那种食物——白色的，柔软的，带着一丝儿甜味。
安东尼并不赞同妻子的这个观点，他说道：“春天的时候西落之地边上的陶利玛会有集市，听说那儿什么都有。我想，这些钱，应该可以换一只鸡，一只下蛋的母鸡。”
他又将摊开在床上的铜币数了一遍，“一百个铜币，就是一个银币。”这段日子他学的算数派上了用场“一个银币，肯定可以换一只母鸡，到时候母鸡下了蛋，我们就有了稳定的鸡蛋。”
他仰躺在床上，想到激动之处，抱着妻子亲吻着她的脸蛋，“我们就过上好日子了。”
城堡内，夜色降临，朱莉在奥古斯汀门口堵住了他。“你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这个人一向早出晚归，行踪不定，只有朱莉有事的时候才能看的到他。
“到你房间谈，还是上去我房间谈？”朱莉的身子斜靠在城堡楼梯的扶手上，斜斜地望着奥古斯汀。
奥古斯汀的神情看上去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不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依旧是那一副谦逊有礼的样子，“这么晚去一位女士的房间，单独相处，恐怕有损名誉。”
朱莉扶额道：“那好吧，咱们去楼下大厅谈。”
奥古斯汀点亮了会客厅桌上大的蜡烛，昏黄的烛光下，二人相对而坐。
朱莉开门见山道：“你觉得，我这个城主做的怎么样？”
奥古斯汀言简意赅：“很好。”
朱莉简直对他这语死早的说话方式无语了，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诶，你这么说话，不会憋得慌吗？”
奥古斯汀皱起了眉头，摇头道：“我说话……很正常啊，我这个人一向少言。”
朱莉泄了气，“好吧，那你说，我这个城主，做的好在哪里？”
奥古斯汀不假思索道：“你对你的城民很仁慈，也很认真负责。”
朱莉道：“没了？”
奥古斯汀想了想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就被朱莉的下一个问题打断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对我的城民仁慈呢？”
奥古斯汀回答道：“因为你很善良。”
朱莉简直要被他逗笑了，“我善良？你该不会以为我跟那些养猫养狗的贵族小姐一样吧？我杀鱼的时候可不善良。”
她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我善良，是因为我想让他们过上人的生活。在我眼里，他们是人，是跟我一样的同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奥古斯汀打断了。
“这怎么能一样？”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激烈，连话也变多了。“您是神裔，他们只不过是平民。”
她就知道会这样，“你的父亲是神裔，你的母亲是平民，你是半神裔，你会因此看不起你的母亲吗？你认为那个给予你生命的女人低你一等吗？”
奥古斯汀的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他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他想起了幼年时自己的身份不被家族中的长辈承认，上一秒他还可以享受父亲的疼爱，享受身为贵族公子的优渥生活，下一秒就因为父亲要迎娶另一个大家族的小姐而和母亲被赶去栖身牛棚。
难道不是因为这样吗？身份当然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不然他这么多年的经历又是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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