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把那些船烧了
狱卒回到大牢,在各间牢房前慢慢地踱来踱去,目光在各个犯人的脸上打着转,像要一一分辨他们在污七麻黑的脏污下,原本应是一张怎样的面孔。
大晚上的,怎么狱卒换人了?还是个白头发的矮老头。
有心细的犯人在心里嘀咕,不过都不曾出声,亲他们何事,只要不打他们就行。
老头狱卒在桂熙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牢房里有些昏暗。
只看到一个瘦身板的年青人靠坐着,蓬头垢面,脸上也是污七麻黑,进来便不曾洗过脸,血污加上泥土,早已成了一张天然的面具,看不清面孔。看那身量,倒是有点像。
不过,身量相像也不一定是她,刚已认错了两个了。
他多看了两眼。
年青人向他看了过来,眼里亮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
老孙头今日特意未抹黑了脸,为的便是桂熙看到他能认出他,这样她跟别人的身体反应便会不一样,他也好寻一些。
果然这年青人的身子挺直起来,一脸警惕,想必是认出这个杀了孙子、又跟她交过手的他了。
她不会想到,今日他是来救她的。
老孙头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试着从真狱卒身上摸下来的钥匙,一把一把,叮啉哐啷,直试得他汗毛直竖,冷汗也从额头冒了出来。
旁边的牢里有犯人蹲在门里看他。
里头的桂熙也缩成一团,有些惊恐地望着他。
老孙头左右望望,假装镇定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继续一把一把地试。
大约是那口唾沫帮了他。
轻微的咔答声起,牢房的门开了。
“走,大人要见你。”
老孙头粗声粗气地唤了一声。
桂熙却缩在墙角。信你个鬼,跟你出去,怕不是被一刀刺死。
唉,这傻小子,非得要明说他是来救她的么?不过,也难怪她害怕。
他只能走过去,低声说:“二少主在外头,快走。”
哦对,“小粽子”腰上有火焰纹的刺青,那这卖艺老头身上必定也有,他们跟阿灿是一伙的。
阿灿终于来了,救她来了。
他就站在围墙下,等着她出来。暗色的袍子和面纱,衬得他的眼睛亮若星辰,那一双大大的眼睛,真是这世间最美的。
桂熙冲上去抱他,想把他抱得紧紧地,天长地久,再不分开。从此后,他便是她最亲的亲人。
嗵!
他却一脚踢在她肚子上,将她踢出了三丈远。若是这院子有三丈宽的话。
她重重地跌在牢房的外墙,一肚子酸水争着先地往外涌去。
老孙头见状,只觉得自己太有先见之明。果然二少主找她,是有帐要跟她算。他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拖回到容灿跟前:“少主,您看一下是不是他?”
“不是不是。”
容灿嫌弃地挥挥手。
阿灿竟不是来救她的?他是来救别人的?
即便他是来救别人,见着她了,也不顺便把她救走么?
老孙头踢了她一脚,低声喝斥:“自己滚回去。”
桂熙哀怨地看了一眼容灿,焉头耷脑地爬了起来,打算滚回牢房去了。
“等一下。”
容灿却叫住了她。
他又不救她,又叫她做什么?良心发现还是想杀她灭口?
唉,这世上靠不住的,不但是爱情,还有亲情。
万念俱灰,万念俱灰。
“你是阿熙么?”
当然她是了,这不明知故问么?
“唔。”
身后容灿沉默了一会:“对不住,你又脏又臭的,我没想到是你。”
“无妨。”
她略略动了动手指,本想挥挥手,可是不想花力气抬手,还是回牢房里吧,她又脏又臭的,只配呆在那里。
“你去哪儿?”
“不是让我滚回去么?”
容灿横了一眼老孙头,老孙头低下头:你说不是,我才让她滚回去。
“我错了。走吧,阿熙。”
“去哪儿?”
“先离开这里。”
围墙上垂下一道绳梯,桂熙将一只脚踏上去,想了想又放下来:“为何不从门出去?从里头一拔栓子不就好了么?”
“门口有人守着。”
“哦。”
臭烘烘的桂熙率先爬过墙去,容灿看着绳梯上一只只乌黑的手印,小心翼翼地挑着干净的地方抓着,跟着出去了。
老孙头将衣裳换回倒在地上的狱卒身上。等狱卒醒来,他只知道自己被一只狐狸的臭屁重晕了,而且,牢房里被带走了一个犯人。
他们悄无声息地回到江边。
夜里的江边除了风,还有花船的热闹。
灯烛暖昧,丝乐缠绵,轻浪的嘻笑声时不时地夹在风中飘荡。好一派人间逍遥,仿若此地从来只有声色犬马,而无曾经发生的血案和冤案。
容灿看看一身潦草脏污、乞丐都不如的桂熙,把老孙头招到身边,低声说了一句:“把那些船烧了。”
老孙头眼睛放亮地领着一众黑衣人往花船摸去。
大船下只剩容灿和桂熙,还有苏四郎。
两人都看着她,离她十步远。
只因十步以内,除了苍蝇,没有活物喜欢她的味道。
“阿熙,你要不要先跳江里洗个澡?”
“我不会水。”
容灿叹口气,走近她:“先上船吧。”
一粒似黑芝麻的小虫子迅速地爬过她的脖颈。容灿眼尖,指着问:“这是什么?”
一声细微的“叭嗒”,她非常娴熟地捉下小虫子,两个指背轻轻一挤,指甲盖上便绽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哦,是虱子。”
她云淡风轻,抹了抹指甲上的血迹。
一抬头,偌大的沙洲只剩下她一个人。
阿灿和四郎呢?
她疑惑地四处张望,终于发现大船的绳梯上,两个人正争先恐后地往上爬,恨不得手叠着手,脚叠着脚,谁也不肯落后,仿若身后跟了无数可怕的怪物一般。
等都不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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