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如莲,浮华月色。
瑰丽皇宫如同被焚烧的画卷,一点点染上火光的橙红。
殿堂上的龙椅上端坐着年轻的帝王,俊秀眉眼温和淡漠。他微微侧头,看着外边繁杂色彩,微垂眉眼,长长睫羽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
“皇弟。”青年在殿堂里看着他,一如从前那般笑得谦卑柔顺,话里却像是淬了毒,“本王送你入黄泉可好?”
“碧落黄泉之景甚美,皇兄也该去见见的。”江余庆淡淡笑了笑,手指摩挲着他送上来的匕首,指腹在刀刃上画出一道血色。
记忆里仍残留有当年那人牵着他的手看过的风景,还有那手心温热的温度。只是,诸多往事为奢望,从前心情化作如今刺人的刀尖,划得心口微微地疼着。
好一阵沉默后,他叹了口气,轻轻道:“也罢,皇弟替哥哥先去看看。”
他抬起眼来,微微一笑。
阶下的青年眯了眯眼,不说话。
火光里,江余庆的眉眼温柔,如同泼墨的山水,带着超脱的素净。
他知道这人最是重情,生而为帝却败在了一腔旧情。
龙椅上的帝王缓缓合眼,落了一地蜿蜒的血色。
若是来世,你还会信我吗?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阶下青年熟悉的声音这般问。
他不由微微笑起来。
谁知道呢?
初春,草木初生。
宫里的花草方才换了一季,鲜嫩颜色夺人眼眸。只是冲刷不掉宫中臣凝气氛,宫人们来来往往,步履匆匆。
“陛下可醒了?”男子问这话的时候却语速从容,似乎不曾担忧。
他面前的太医满头大汗却如释重负,连连答道:“醒了醒了!”
男子眉眼微微一动,狭长凤眸微微低垂。而后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道:“去见见。”
宫人连忙带路。
此刻殿中一片寂静,隐约听得有人动作的声音,窸窸窣窣的,重重帘幕里探出一只少年的手。手腕对于男子而言显得有些纤细了,但是那手生得漂亮,十指修长,柔嫩白皙,看来便是养尊处优的。
那手掀了帘幕,径自走到等人高的铜镜前。
镜中照出少年的身影。
身量未齐,四肢修长,黑发随意地披了满肩。着了一身素色的长衣,交襟随意,露出深陷的锁骨,可见其骨骼清秀。
他仔细打量,努力看清那模模糊糊的眉眼。
那眉目温柔俊秀,是他熟悉的模样,毕竟那是他看了十多年的眉眼。
与从前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样想着。
原来这人正是本该身死的江余庆。
脑海里回想起黄泉路上那小鬼同他说:“君本帝王命,阳寿未尽,未享浮华,是我等的过错。”
“然后呢?”他只是这样淡淡地问。
“我等酌情改命,为你续命。”
他摇摇头,笑道:“何必?我本无执念未尽。”
“有。”那小鬼用瘦骨嶙峋的手指点了点他心口,道,“只是君不知。”
他一时怔忪。
只是这一时失神罢了,那小鬼转手将他推入轮回。
再回神时看了一出生动折子,见了那孩子一生。生而痴傻,三岁不开口,磕磕绊绊长到弱冠,成了最后一位可继帝位的皇子,懵懵懂懂便登了位。
可叹登基那日一头栽下高台,不省人事。
再醒时,便成了他。
那孩子也名为江余庆,同他一般,年少为帝,强臣环伺。
当真如同是他前世。
他这般感叹着,没发觉何时宫人进来了,却不敢上前,远远候着。
直到有人唤他:“阿庆。”
他微微侧头看去。
外头逆着光走来一人,原是看不清那眉眼,只见一身广袖若翩鸿,身姿顷长。待到近了,才渐渐看得那五官精致,眉目漂亮,不输女子姿色。那脸上带笑,微微的一抹,如同画上一抹点睛,夺人注目。
风姿隽秀,公子无双。
江余庆从未见过男子这般风华,直看得有些愣。
好在诸人都当他还是傻的时候,也不觉得他这般呆呆看着是出了丑。
任由那人走上来,在他面前站定,问他:“怎么下来了?”
江余庆回过神来,抿了抿唇,反问他:“你是谁?”
他自然知道男子是谁,但如今他要圆上自己如今的情况,必然要些过渡。
这话问的口吻明显不是个痴傻的。
男子目光一凝,笑容却不变,微低头,抬手拂过他的发顶,道:“回陛下,臣为宋氏宋落潭。”
江余庆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见他避开,宋落潭眼中终是出现了讶异之色。他皱了皱眉,回头去看太医,“怎么回事?怎的不记事了?”
太医吓得一抖,跪在地上只一个劲儿地说:“臣有罪!臣有罪!”
江余庆看得皱了个眉。
他记忆里的宋落潭是辅政的大臣之一,待他从来温柔耐心。他看那记忆时曾觉得奇怪,怎么一位大臣如此随意地出入宫中,且不见太后来见幼帝,反是宋落潭照顾着。如今又见这太医害怕的模样,他不由有些不太好的猜想,对眼前男子便也有些不悦。
见太医如此,宋落潭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来人,带下去,革职待办。”
他下命令时依旧语气温和,扬手让宫人们也退下,然后才去牵江余庆的手,一边道:“阿庆可是不傻了?”
说着,他回头微微笑了笑。
他容色过人,这一笑简直称得上美色一词。
江余庆却只是皱着眉,说:“现在我不傻。”
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傻,不是那孩子不傻。
毕竟,他总觉得这宋落潭有些怪异,实在不愿意让人起了疑心。
宋落潭拉着他在床沿坐下,眼角微挑,嘴角弧度浅浅,伸手摸了摸他披散的发,神色极是温和。
但他开口说话却是石破天惊:“阿庆可不会如同你这般说话。”
江余庆的神色一肃。
但宋落潭只是这般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弯下腰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道:“无妨,左右阿庆也是个小傻子,你若安分些,我便不管。”
江余庆忍不住抬眼看他。
“不傻了倒好乖些。”他这般说着,笑得眉眼弯弯,“好好歇息,陛下。”
话音落下他便退开,行了一礼,向外走去。
那举止间优雅从容,竟是分毫不在意的样子。
江余庆在他身后开口:“宋落潭,朕是江余庆。”
宋落潭没回头。
“是谁都无妨,陛下。”他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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