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的军祸自前朝就有，闹了几百年总算消停了。瓦虏臣服是要进长陵祭天告祖的大事，钦天监观夜天象算好了日子时辰，帝后领着文武百官摸黑上了天寿山。
尹振临随圣驾进了大殿。翁月恒没那份殊荣，只能跟各位外命妇一道跪在祾恩门外的御路石上，山里凉爽，清晨石板上的露珠带着凉意从膝盖浸入骨髓，一动不动再跪上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熬到湿布都捂干了，正午的日头就热辣辣地挂在正当中，烤得头发丝儿一股子糊焦味儿。
几个时辰下来连跪得人脑袋发懵，不过也不能一直干跪着，总得让人起来略散散，填填肚子喝口水，别晕倒在长陵了大不敬，就跟宫里上值的人换班一样，一批一批地跪。有小太监来领着跪在最前头的几位命妇出了第一重院落的陵门，那就是能歇歇了，翁月恒走道儿都快走不直了，腿僵得跟木柴火一样，咬牙挺着出了随墙式琉璃花门，春梅早就在斗拱下候着了，上前一把搀住了她，没让翁月恒当众倒下丢大人。
春梅凑在翁月恒身旁跟她咬耳朵，“夫人，翁夫人方才正找您，奴婢带您过去？”
上回碍着袁氏在场不好敞开了说明，汪氏这是想说庆哥儿的事儿了。翁月恒说成罢，早晚都是要问的，跟着春梅往外罗城走。
汪氏不能进外罗城门，在掖门下等了翁月恒好久。祭天地告先祖的人多眼杂，料不准谁眼睛就瞧着这头，礼数不能废，汪氏先按礼制向翁月恒行了礼，翁月恒生受了，才扶着汪氏慢慢挪到僻静的外罗墙根儿下，“奶奶找我？”
当奶奶的一眼就看出翁月恒在强撑，再大的闺女都是做娘的心头的肉，汪氏心疼得不行，寻了个背人的地方给她揉腿，“怎么没瞧见秋霜那孩子？”
嫁丫头跟嫁闺女的心态差不多，翁月恒想起来就笑得冁然，“我做主把秋霜配给北镇抚使底下的一位干办公事了，打听过了，人老实肯干，是户难得的好人家。”
汪氏不乐意了，“秋霜生得好，是要开脸做姨娘的，怎么就给配出去了？”
翁月恒打心底里为秋霜有了好去处而高兴，她自个儿嫁了个太监美滋滋的，不代表别人也能这么想。不过这些话不敢跟汪氏提，嗯了一声没搭话。
能见面的时间不长，马上还得回去接着跪，汪氏也不兜搭，干脆直说了，“我觉着庆哥儿是个好的，你把他认下罢。”
汪氏这是铁心认准了，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翁月恒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奶奶，这事儿光我一人说了不算，夫君回来也没给个准答复，我还说不好。”
又是尹振临，事事都要问尹振临，汪氏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老爷托我问问你，月蓉的亲事。前儿右副都御史夫人登门，替嘉议大夫家三哥儿做说客，我和姨娘都觉得挺满意，老爷说你既然嫁了，尹提督和咱们便是一家人，得询询尹提督的意见。老爷嫌大老爷们儿在朝上说不出口，让你去探探口风。”
翁月恒对这些人脸还对不上号，给不出什么意见，一口应下，“成，我回头问问夫君的意思。”
汪氏对尹振临的印象一直都不怎么好，“要我说，自家嫁闺女，谁能比得上亲奶奶上心，还多此一举问旁人的意见做什么……”
正絮絮说着，随墙角门上奔来了一位满头是汗的小太监，“提督夫人，皇后殿下正到处找您哪，快快随奴才来罢。”
翁月恒跟着小太监上了三级踏跺式台阶，没往祾恩殿里去，转道进了西配殿，张皇后正靠在窗下的坐榻上阖目养神。翁月恒怕吵着她没发声，静静跪下了。
丰嬷嬷立在边上给皇后摇掌扇，一瞧翁月恒来了，轻轻点了点张皇后护甲，“娘娘，提督夫人来了。”
张皇后像是迷瞪着了，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直起身子来朝翁月恒招了招手，“起身吧，快给夫人看座。”
翁月恒笑着谢过了，摸不准张皇后的动机，心中有些不安，若是张皇后还没歇了让尹振临纳妾的心思，她这回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推拒了。
张皇后笑了笑，“过会子太妃们要过来叙叙话。太妃们在长陵里终日打坐念佛，料想着是想见见新鲜人儿，本宫年年来，怕是太妃们早都看腻了。”
皇后说自己不招人喜欢，谁敢顺杆儿爬呢，翁月恒赶忙阿谀了一堆奉承话，心里愈发没底了。
好在张皇后也不是个十分能藏住事的人，她缄默地盯了一会子地上的青砖，起了个头。“贤妃前程子还跟本宫说起夫人，夸夫人是真巾帼不让须眉，竟然跟着一道去了大同卫。本宫且问问你，是怎么想的？胆儿可真够大的。”
张皇后分明是想说贤妃什么，又不好明说。翁月恒只好捡着路上一些有趣的见闻说了说，静候下文。
“说起来夫人进宫也有程子了，后来没再见过林贵人罢？本宫念着贤妃和她亲上还带着一层亲，让她住到咸福宫和贤妃作伴儿去了。”
林贵人就是皇后先头想指给尹振临做次夫人的林家二姑娘，半路被皇帝给截了糊，拐进后宫里去了。
张皇后话口一顿，幽幽长叹了口气，“本宫原是好心，谁知办了坏事。林贵人是年轻姑娘，性子难免活泛些，贤妃又喜静，俩人竟住不到一处去，闹得连参知政事家老夫人都进宫来了好几回。你瞧瞧这事儿，真是没处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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