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月恒吓了一跳，闷着脑袋往他怀里更蜷了蜷，伸长了耳朵听了半晌，入耳是连鸟叫虫鸣都没有的一片死寂，除了狂妄的风声一下下撕扯拍打着窗棂子，一丝旁的动静也没听着。
尹振临该不是在忽悠她罢？翁月恒感到很怀疑，怕她再不依不饶地纠缠下去，所以扯了个悚栗栗的幌子？
翁月恒游移不定，既很想和他争论，告诉他有矛盾就要拉开天窗说个响亮，不然日后会捂成疖子，又忌惮他是不是真的察觉了常人感受不到的异动，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张嘴。
尹振临瞥了眼方几，放开环着她的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慢慢摸到桌旁，把搭在杌子上的的云裘扔给了她。
窗沿子笃笃被敲了几下，翁月恒还在疑惑风声怎么转向了，细细一听，曹忠腾警惕的声音透过漏风的窗缝隙递了进来，“干爹，前院逮着两个人，眼瞧着跑不脱就咬舌自尽了，估摸着是打头阵的探子。”
翁月恒不得不用崇敬的目光打量尹振临，真是神了，明明他们就在一间屋子里，她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听着？到底是什么耳朵才能听见前院的动向，他莫非是只鸱鸮不成。
尹振临拉开门，吩咐曹忠腾道：“去备车，你护着夫人先走。”
翁月恒一愣，抓住他不肯放，“人不是都抓住了么？怎么还要走？”
尹振临垂下头看她，心中冒出了一丝牵扯心肺的不舍和不安，他耐心向她解释那些她看不出的暗潮汹涌，“人是冲我来的。大营里钻不着空子，捡了今夜的漏，没那么容易算完，一定会下死手。这回带来的边军都是精锐，有他们护着你走，你不必怕。”
就连东西厂的探子撒出去，也绝没有被抓住就自缢的。这回连死士都派出来了，摆明了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今夜定然是一场恶战，她能离他远一分便安全一分。
翁月恒不愿意，她从京城追着他到边境，不是为了一次又一次的分别来的，有危险她躲着不添乱就罢了，怎么还能抛下爷们儿自己开溜的，这也太不仗义了，她梗着脖子一扭头，“妾身不走，您在这儿凶险万分，妾身独自脚底下抹油溜号儿，那妾身不是成那独吃自屙的薄情小人了么。”
再是千钧一发火燎屁股的时分，她都能嘴上胡乱邹邹惹人发火，把十万火急的情形搅合得不三不四了。尹振临被她奔放的言辞炸得脑瓜仁儿紧着疼，“独吃自……你好赖是太子太傅家出身的姑娘，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翁月恒跳着脚大肆叫嚣，“妾身就说，妾身还说！除非您答应不让妾身走了，不然妾身非得继续说下去，存心说得叫您恶心。”
这算是威胁么？尹振临气得发笑，单手抱肘后退一步，“成，你说罢，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样儿的词华典瞻来。”
她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这一句，是和瓦虏公主斗法后特意找尹府下人学的，旁的再不会了，不过没关系，她笃悠悠地回身往榻上一坐，“说不说妾身都不走。”
尹振临压根儿没有和她争论的打算，右手挎着刀，左臂把她往膀子下一夹，不顾她乱踹的四肢，提着就大步流星往前院走。
曹忠腾办事麻利，马车已经在院外候着了。呼呼的风吹起了车帷，不用打帘的人，尹振临大手一挥直接把翁月恒往车舆里一扔，对曹忠腾简单交待了几句，“走！”
曹忠腾自己坐在车把势的位置，高高一扬鞭子，马儿吃了满满一抽鞭子，嘶鸣一声，抬起腿儿就往前跑。
翁月恒没防备，被出其不意地往车里一摔，砸得哪儿哪儿都疼，顾忌着随时可能有人来袭，她再不满也不敢大声叫唤，探出头来对着尹振临呲牙，“您就顾自个儿义气，就这么子送妾身走……”
下半句憋着喉咙里再嚎不出来了。她方才耍赖胡乱甩脑袋，眼神无意中斜里一瞥，硬山顶的人字形垂脊上猫着一团黑咕隆咚的影子，檐下的风灯照亮了一把髤黑漆的开元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拉满了弓弦，对准尹振临的尖利箭头在月下闪过了一道劲淬的寒光。
“夫君小心——”
分不清利箭破空的呼啸和她声嘶力竭的大吼哪个更先。翁月恒从车舆上纵身一跃，张开双臂拼尽全力往前扑去。
四周的一切都停滞了，鼻口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连通，布帛破开的撕啦声又快又脆，她只觉得突兀接触到冷气的身子一凉，滚烫的热血才开始汨汨往外冒。
嘶，可真疼啊。
翁月恒是官家嫡女，从小被翁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别说流血了，磕着碰着都少有，上一回这么痛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翁月恒想起了上辈子悬梁的时刻，对了，她那时竟然都没发觉疼，只觉得呼吸不顺，再一睁眼就是一缕四处乱飘的幽魂了。
这么想起来也是真奇怪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上回咽气儿咽得太快了，这次老天才给了她留了很长很长时间用来做死前的思考。
翁月恒看见檐上的人被箭射了下来，看见尹振临睁着暴怒下通红的眼砍了那个人无数刀，看见尹振临朝她奔过来，跪下把她搂进怀中，看见了他眼中的愤怒和痛楚。
她原本以为因为他是西厂提督，自己才想对他好的。她这才发现不是了，若是他此刻不是权倾天下的那个他，她也会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下这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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