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哪知外头世道险恶，曹忠腾斟酌着恐吓她，“您出过远门没有？外头的人心险恶艰难险阻您是没品尝过滋味，万一路上有个好歹，您打算怎么着？想好后路了没？”
翁月恒高高梗着脖子昂着头，殒身不逊不带迟疑的，“后路是没有，横竖总归不就是一死，到时候您别忘了替我在夫君面前多提几嘴子，就说我没福气，下辈子托生了再伺候夫君，也算是成全了您和我相识一场的情谊了，我就是下了地府也不忘了您的恩情。”
瞧瞧这视死如归的语气，很有一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架势，曹忠腾拿她没辙了，得先言语上缓和下来，别让她一急了，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您突如其来地来一棒子，儿子也不能眨眼给您变个方儿啊。这样罢，您先回去歇着，明日这个时辰，儿子定能给您想个法子，您看行么？”
见好就要收，把人逼急了万一一口给回绝了，那可就再没转圜的余地了。翁月恒深知这个理儿，登时眉开眼笑，小鸡啄米点头不迭，眼睛眯成都快瞧不见的细缝，侧身倒着往屋外退，“我就知道曹公公您是善性儿人，绝不会见死不救的，您的大恩大德我全拿小刀子刻心上头了，下辈子也不能忘了您的好。您先歇息着罢，明日我再来……咳咳，明日等您的好消息，啊？”
言罢没留给曹忠腾反悔的时间，撒开腿一溜烟儿就跑回正房去了。
……
第二日，朝野惊闻，瓦虏太子使团意欲行刺皇帝，被当场拿下，人赃并获，皇帝圈禁太子及三公主于行馆。
事发突然，皇帝涕泣以告先庙，唯恐此举令北方边患更甚，欲执干戈以卫社稷，命西厂提督尹振临为监军，全权负责一概北征防务，三日后即启程，取道大同赴北。
……
是日四更时分开拔，尹振临为了在京城稳住太子，这早晚才出发，大军是一早就暗中拔营了，故而也不随大军行走，一行不过百余人，上上下下换了平民装扮，前面骑马，后头拉车。
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直至出城几里，眼看入目终是一片荒芜再没了人烟，尹提督忽而高声叫了一声停，身子微微后仰几分，右手后拽了一把缰绳，腿轻夹了夹马肚带处，油亮的纯黑骊驵掉了个头，“哒哒”走了几步，停在了队末。
队尾巴后头跟着三个身量个头明显比其他士兵小了一圈的小马夫，娇皮嫩肉的，步子迈得小，旁人走一步，她们得划拉两三步才能勉强跟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尹振临垂眼斜乜着打头的那个粗布衣小马夫，无钗无髻绾了網，小小的耳朵上别了颗锃亮的玉贯子，日光照耀下闪着跃金的光芒，倒是很衬莹白的肤色。
“你会骑马么？”
翁月恒一惊，尽职地扮演着卑躬屈膝的小马夫，脑袋埋得低极了，低眉敛神摇摇头，浑然不觉自己已然穿帮，只有着突然被点名了的悚然。
说起来都怨曹公公，别的什么不能装，非要她扮个马夫，这下说自己不会骑马，马夫不会骑马，真成了千古笑谈了，那可怎么圆得回来。
这一行是奔着战场赶路去的，运辎重已是拖慢了进程，更是没法弄驾马车笃悠悠地载着翁月恒慢慢走，可是要真等她支棱着两根小腿杆子走到土剌河，北征怕是都结束了。
尹振临两腿夹稳马肚子斜身一捞，“去，上后头辎重车上坐着。”
翁月恒还在心里嘀嘀咕咕埋怨着，猝然被捞丸子似的攫上了半空，跟着嗒嗒的马蹄声往前飞了几步，劲风吹眯了双眼，耳畔只剩下扑簌簌的风声，憋着的一声惊呼还没从嗓子眼儿里出鞘，整个人就被抛到了厚厚一摞草料上。
结结实实的一摔眼冒金星，梳得整整齐齐的網巾被搓得歪七扭八，扯得发丝乱得一塌糊涂，发间里横七竖八地插了不少干草。等春梅小马夫和秋霜小马夫好不容易手脚并用地爬上车，要替她拆了重梳时，翁月恒那倒灶的模样已被车旁的虎贲营精兵们看了个真周。
看着四周围的人全在垂首憋笑，翁月恒满心是大梦初醒后的尴尬，好麻，本打算偷偷摸摸跟上了趟，结果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了。
她双手扒上车沿，讪笑着觑了觑面色铁青的尹振临，认错是得认，但不能把曹忠腾卖了，“夫君，您可别搓火。是妾身自个儿要出来的，您别怨旁人。只要不把妾身送回去，您怎么惩罚妾身都成。”
嫁给尹振临以后，翁月恒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认错道歉了，低起头来心手相应都不带喘气儿的，吃一堑长一智这句老话在她这儿可算栽尽了跟头。
尹振临虽然脸色不霁，语气中倒是也没透露出要把她赶回去的意思，“没挡板没帷幔，下雨了就油布底下躲着去，你是自己要出来的，吃苦了可别叫唤。”
说完不等她再谄媚道几句谢，扬手挥鞭子上前头去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装样儿的了，出城那几里路已经走得她满脚的大水泡子，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翁月恒在背风的地方动手堆了个草垛子，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背搭着眉眼，摇摇晃晃中望望渐亮的天光，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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