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县城街道，夏天的燥热已经散去。
李笑天拎着酒瓶，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点钟，这个只有三条街道的小县城其实已经睡去。偶有夜宵摊和娱乐场所还在昏黄的路灯下闪烁不一样的光彩。
但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是走着，走着。
他虽然租住在这里已经快五年了，但他从未体会过这个城市的夜晚，即便他每天下午三四点才起床，即便他每天都会在这条街上的某家餐馆觅食。
上一次，这样惬意的吹着晚风溜达，还是挽着母亲的手。
他一直走啊走，走过了租住的家门口，走过了封存青春的高中，走过了通宵过的网吧，走过了矗立着无名雕像的临河公园，走过了城市边缘的铁轨，走过了半夜还在叮里咣啷的小工厂，走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地。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今晚的月亮是那么明亮。他忽然就原谅了自己，原谅了那个无法原谅父亲的自己。
他虽然家处农村，但父亲也算镇上有名的小老板。父亲的生意时好时坏，家庭生活经常起起落落，但几乎没有影响到他，上大学前他基本没为钱烦恼过。母亲是个家庭主妇，性格十分好强，对他的管教十分严厉。
他虽然性格内向，长相一般，但学习成绩优异。有过暗恋，但真正的恋爱没谈过，玩得好的朋友也有几个。
他爱好文学和电影，在母亲的支持下，考上了国内排名前三的影视院校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
他是真的喜欢他的专业，所以在学校里面非常勤奋。
他上课很认真，所以和很多老师都相处得不错，尤其是一位留校任教的师哥老秦，和他是老乡，为他解答了很多问题。
课余时间他经常和班里的或其他系的哥们一起拉片侃大山，有时候吵的热火朝天，但他却非常享受这种交流碰撞，也开始有了表达和创作的欲望。
大一大二课比较多，他暑假也没回家，在学校和其他系的一起排话剧，偶尔也客串一下导演，跑跑龙套等。大三的时候，他在老秦的介绍下去了一个网剧的剧组，做编剧助理，实际就是打打杂，见识一下剧组的工作。同时，他也尝试创作了自己的第一个电影剧本。
对自己的未来信心满满，充满热情的李笑天，却在大四开学第一次遭遇了人生巨变。
父亲打电话通知他，母亲病危。当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个告诉自己男人不许哭，但可以在母亲面前哭的女人，连哭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下。
他在剧组和母亲通话，从来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甚至埋怨母亲太唠叨了。而母亲笑骂自己臭小子长大了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
原来，自己大三开学的时候，父亲做生意被骗，不仅赔个精光，甚至还借了上百万的外债。可母亲怕自己耽误学业，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甚至大三寒假自己当时在家待了一周，也没有发现。
大三暑假期间母亲身体不适，去医院被诊断为胰腺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母亲本想放弃治疗，但父亲还是坚持治疗，甚至不惜借了高利贷，可是病魔还是战胜了她。
李笑天在母亲的葬礼上，一直是浑浑噩噩的，他只是听着葬礼主持者的指令行动，磕头，鞠躬，一言不发，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流。
在下葬完后，他与父亲爆发了剧烈的冲突，他责怪父亲没有早早告知母亲的病情，他责怪父亲做生意总是自不量力使家庭陷入绝境，而父亲一言不发。
当晚，他躺在床上，窗外的月亮好圆好亮，照在他的泪光上。
葬礼头七过后，放贷的人上门，要求还钱，要么用他家房子抵债。他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脾气很大的父亲，用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把葬礼收的白包交到那伙人手里，请求再宽限几天。
第一次面临生活压力的李笑天，毫无办法，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他甚至收拾好东西想要回学校，却看见父亲坐在母亲的照片前默默流泪，烟头扔了一地。
他知道老秦家境优渥，于是鼓起勇气向老秦借五十万。老秦答应借他，条件是将李笑天写的那本给老秦看过的电影剧本五万块钱卖给他，如果他可以将电影改成网剧，再额外加五万。
根据李笑天对市场行情的了解，他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剧本能卖这个价位，老秦其实已经很厚道了，他接受了这个条件。
在收到钱后，他先还了高利贷，可欠亲戚朋友的上百万外债还压在头上。李笑天最终还是回到学校，但他再也无心学习，只能应付着毕了业。
毕业后，他为了尽快赚钱，开始当枪手。有人给介绍活，他就按着别人给的故事大纲使劲编。没有指定的活，就看最近什么电影电视比较火，自己跟风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本子，试着卖，别说，基本都卖出去了，只是自己都没有署名权罢了。
他在老家县城，租了自己高中时的出租屋，窝在房间里每天写本子。
他每天会花大量时间上网，看各种各样的电影电视剧综艺，也听歌看小说吃瓜。
长时间的快速吸收，让他形成了几乎过目不忘的能力，虽然代价是，他常常感觉到大脑爆炸般疼痛，身体状况也十分不好。但他却享受这种近乎自残的生活方式。
他晚上基本不睡觉，白天实在困了倒头就睡，但到下午三点多必然会醒来。他起床后去楼下随便吃点饭，近两年县城里也开始送外卖就更省事了。隔一两个月想起来就去洗澡理发，平常就在小卫生间里直接接盆水一冲。
他的生活以一种十分不健康的规律进行着，除了工作客户，沟通最多就是外卖和快递。
父亲不再做生意了，但还是把房子卖了，在地头盖了个院子开始养猪，父亲隔段时间会来看一下李笑天，带一些猪头肉之类的，但父子两的交流还是以沉默为主。
五年时间，在学生时代或许会感觉很漫长。但在社会的的压力面前，有些人的时间，真的很匆忙。好在这五年，确确实实换来了一些金钱。
今天，他把一个替老秦写的电视剧本子发给他后，终于还清了里里外外所有的欠债。他既开心，又不明白为什么开心。他久违的在夜晚走出家门。买了一瓶家乡特产的白酒，就这样顺着这条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游荡。
终于，他坐在地头，掏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然后轻轻地躺倒在地。
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在了他的泪光上。
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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