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春意总是极浅极淡，稍纵即逝，须臾间，四处已是夜阑人静，月满如盘。回到石院里后，楚一没有随叶孤仇一同进屋吃饭，而是默不作声的拐进了自己屋内。
席间，叶孤仇自个儿狼吞虎咽，敲碗打蝶，听见隔壁屋有翻柜的声音，虽然细微，但还是清晰可闻。不出半会儿，楚一从房中出来，嘴角的血渍已无。
“你的伤怎么样了？”叶孤仇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含糊问道。
“我没事。”楚一淡淡答毕，拉出椅子，在桌前坐下，端起饭碗开始吃饭，扒了两口白饭后，他忽然顿了顿，抬起头对叶孤仇问道，“前辈，我以后要怎么称呼你？”
叶孤仇不答，目光往桌上扫了一阵后，道：“先给我酒喝，容我想想再告诉你。”
楚一略有迟疑，暗思片刻后，他放下碗筷，起身到柜子里拿出了一坛陈年老酒，置在桌上，推到叶孤仇身前，说道：“这是爹以前酿的酒，不过他从来不喝，你既然想喝，那就喝吧。”
叶孤仇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潺潺酒香，他一把将酒坛盖咬开，箍起壶口仰头畅饮。喝罢，他只觉得神清气爽，痛快道：“真是好酒，想不到你爹还有这手艺。我叶孤仇喝了半辈子的酒，却从不知如何酿酒，你爹酿得这么好，却从来不喝。哈哈，他可真够蠢的！”
楚一怔了怔，看向他道：“你骂我爹做什么？”
叶孤仇摆了摆手指头，嘻嘻笑道：“别急，别急，你爹可是我救命恩人，我哪里舍得骂他？”他揩了揩胡渣上的酒渍，道，“对了，你爹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楚一答道：“爹去山上采药了，要后天才能回来。”
“那也就是说，这两日我大可尽情的教你功夫，不必担心是否被他发现，可对？”
叶孤仇说完，楚一点了点头，他细心吃饭，时不时瞄向叶孤仇几眼，小声问道：“你很喜欢喝酒？”
叶孤仇闻言，喝酒的动作顿了顿，隔着酒坛边看他，笑了两下，得意道：“这酒可是个好东西。我告诉你，酒能除病，酒能消愁，只有喝了酒，你才知道你为什么活在这世上。”
楚一听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低声道：“酒能消愁我听过，但酒能除病，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至于为何活在这个世上，跟酒有什么关系……”
“臭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叶孤仇白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染了分薄醉，像披上一层红霞。窗外暮色已尽，夜阑临至，暗光从叶孤仇身后铺洒过来，楚一低头吃饭甚少言语，用食间，他忽然听见叶孤仇低语喃喃了一句，“酒能除心病，知道吗？”
楚一闻言，低头淡笑一下，没再回答。他觉得叶孤仇是个有故事的人，但却猜不透那是怎样的故事。
晚饭后，楚一收拾饭桌，在溪前洗碗，回到院里时已是夜色幽深，星河点点倒映在清澈的碧溪中，随着潺潺起伏的波动盈动。流水处，月色朦胧。
他转身时，看见叶孤仇爬上了屋顶，逆着银月，在大片深黑的瓦砾上摇摇欲坠，嘴中念叨着梦呓般的句子，令人费解。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叶孤仇喝酒，他记得当日在外山救起这个男人时，他浑身就散发着熟悉的气味，他想了很久，后来才明白那是父亲藏在橱柜中的酒香。后来，他去给他送药，在门前迟疑时，会听见他躺在床榻上酗酒，间或朗笑，间或痛哭，间或寂静无声。
他觉得叶孤仇是个奇怪的人，就和自己的父亲一样。
他离不开酒，父亲却酿酒不喝。
行至院中，叶孤仇突然静了下来，楚一停下脚步，向上看去，但见深黑的檐上，叶孤仇背对着自己，仰头望着天角那轮浩瀚的明月。他伸出手指，在虚幻的空中试探着向月前倾，直至最后，他的手颓然滑落，指尖触碰到的徒有一缕轻风。
“前辈！”楚一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叶孤仇紧蹙眉头，转过头来喝道：“叫什么叫？！”
楚一抿了抿唇，问道：“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叶孤仇凝思想了想，将怀中空底的酒坛扔下去，楚一匆匆将空坛接起，看向屋檐上的人影，但见他忽然狡黠一笑，似醉非醉道：“去给我拿坛子，把你家所有的坛子都拿上来。”
“拿坛子做什么？”楚一抱着空坛，满脸疑惑。
“让你去拿你就去拿，哪儿那么多废话！”叶孤仇不耐烦的落了一声，在屋檐上屈膝坐下，拧了拧眉心，哼起不着调的曲子来。
楚一低头想了想，不再质疑，转身进屋中拿坛子。不出片刻，屋顶上就已摆满了十来个瓷坛，叶孤仇裂开嘴角，将围绕在身边的空坛一一敲了过去，对院中的楚一道：“现在，我在上边扔坛子，你在下边接坛子，如果你能全部接中，我就开始教你剑法。”
“接坛子？”楚一如当头一棒。
“对，接坛子。”叶孤仇眨眨眼睛，点头道，“而且，这坛子我爱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哪怕是扔到天上去你也得给我接下来，不然，就等着你们家的坛子全部升天吧。”
“这……”未等楚一话说完，叶孤仇便咧嘴一笑，抓起身旁的一个空坛扔了下去。
楚一见状当下一急，疾步跑到院门口将那空坛接住，叶孤仇见他毫无压力，微蹙眉头，再抓起一个空坛猛力一扔，这回用的力道族能让它飞到山溪对面。楚一惊叫一声，当即放下怀中的空坛，摆臂奔跑，踏水过溪，在那空坛落地之前纵身往前扑跳，于千钧一发之际接住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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