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盘库
县衙东侧的仓库里，一个老吏正在指挥差役们清点库存。这一个多月，后金军源源不断掳来的各种物资把高大宽敞的粮仓和库房都快要填满了，一袋袋的粮食堆得比粮仓屋顶的大梁还高，库房里布匹、茶叶、食盐、香料、药材、铜铁器具、硝石硫磺等各色货物见缝插针地一堆堆码放，几乎都让人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老何，身上的伤无妨吧？”范同舟引导杨铭一行从门外进来，跟老吏打招呼。
“无妨，一点皮外伤而已，多谢范先生关心。”昨日赵知县反正的时候，这老吏带领手下跟驻守仓库的几个后金书吏搏斗，受了点小伤。
“那就好。老何，这位就是大破虏军，收复县城的杨将军，这位是丁百总……”
范同舟向老吏介绍杨铭一行众人。
“见过杨将军。”老吏拱手作礼。
“老何，杨将军要看看库房清册。”
“范先生可有知县大人的堂谕？”
“这个……老何，这些物资都是杨将军缴获的战利品吧，杨将军要看看清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没有堂谕，任何人都不能查看清册。”老吏不卑不亢地说。
“大胆！”丁有三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喝道。今天杨铭刚答应收他们做家丁，家主遇到麻烦，丁有三自然也想表现一下。
杨铭摆摆手，制止了他，“何先生，前日鞑子在的时候，他们能看清册么？”
“这……”老吏脸上一红，随即说道：“知县大人既已献城，那当然是对库房有令谕的。”
他这么说倒让杨铭一时不好接话了。这些老吏浸淫庶务多年，场面上的条条道道早已滚瓜烂熟，想在言语上拿住他们是很不容易的，杨铭也不想跟他们动粗，只好对范同舟说：“范先生，烦请你去找一趟知县大人。”
还没等范同舟回答，就听到一阵脚步声，赵知县带着赵教谕和几个衙役匆匆进来了，这仓库和县衙本就是一体的大院落，是以得知杨铭来看仓库，他很快就赶了过来。
“何如水，本县是杨将军领军光复的，库房里的战利品及其清册，杨将军但看无妨。”
“杨将军若要调拨缴获的钱粮物资，但凭所调。你把帐簿记好，还有，看管好本县自己的东西就行了。”
赵知县跟老吏何如水交代完毕，又对范同舟说：“范先生，你以后就跟随杨将军走动，有何事情也好跟衙里两边料理。”说罢他看了看一旁的赵教谕，赵教谕点了点头。
名义上教谕是管生员的，教谕是老师，秀才是学生，老师管学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实际上秀才所在的官学平时并不怎么上课，每临大考，秀才们多半也只是在家用功自习，再加上考取秀才的时候，考试是上级派来的学政主持的，在那个时代，人们只管录取他们的人叫老师，所以，教谕虽然名义上也是老师，但却没人认帐，实际也管不了秀才什么事，赵知县跟赵教谕打招呼，也就是给他一个面子而已。
其实赵知县的这个安排昨天就跟范同舟说过了，今天当着杨铭的面再说一遍，算是给双方一个交代。
“杨将军，本官还有事——那帮饥民在城外闹事，叫嚷要进城，本官要去看看。”赵知县拱了拱手，带着人急急地走了。
何如水取出清册交给杨铭，杨铭翻着看了看，又拿出昨日豪格列的那份清单——当然不是豪格自己写的，这种事自然是由手下的赞画来做，大致比对了一下，基本都能对得上。再看看那些堆积如山的物资，一时也没法一一盘点，在库房里绕了几圈，料想这些库吏们也不敢使什么手脚，顺义城就这么大，偷出去也藏不住，若说偷运出城，那更是想都别想，纯属找死。
“银库在哪？带我们去看看。”
何如水带杨铭一行来到一间较小的库房，这库房一看就是财帛重地，青砖的墙壁比刚才的大库房更厚实，地上也铺了厚厚的青砖，墙壁四面都不开窗，靠屋顶与墙壁之间的花孔透气，库房四面的架子上搁着一撂撂的银锭，地面也摆放了一只只的木箱，里面装的也是银绽和散碎银子。
杨铭随手拿起一锭白银，掂在手里沉沉的。银锭呈船型，中间束腰，两端弧形上翘，锭面有一层螺旋状的丝纹，由外及里，清晰可见，这是铸造银锭时，银水因高温急剧冷却而收缩，由外向内形成的涟漪纹。一般来讲，含银量在九成以上者，才有这样的花纹，这也是通常将足色的银子称为纹银的缘由。银绽底部錾刻有阴文“肇庆黄江厂解充饷银伍拾两匠黄杰”，肇庆黄江厂是万历四年在广东肇庆城外江岸处开设的黄江税厂，朝廷在此征收过往船只的商税。
赏玩着手中的银锭，他一时陷入沉思。
历史上明朝的灭亡有很多原因，但其最根本的原因是经济崩溃，而引发明朝经济崩溃的导火索就是白银短缺。
1620年至1660年间，欧洲市场爆发了贸易危机，以西班牙的塞维利亚为中心的世界贸易体系遭到沉重打击。在17世纪20年代欧洲贸易衰退之前，停泊于马尼拉的中国商船每年多达41艘，到1629年（也就是崇祯二年）则降为6艘，加之当时与中亚贸易的萎缩，新大陆输入中国的白银便大大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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